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三生三世之灯火阑珊 作者:梦雪猪猪 文案 她做凡人时,婚礼简陋至极,只得一注素香一顶盖头。而结局,是跳了诛仙台。伤情。 她做太子妃,婚礼盛大至极,坐拥四海八荒至宝,喜获天地诸神祝福。而结局,是分道扬镳各自为阵。依然伤情。 可见,婚姻的幸福与否,实在与婚礼的盛大与否没什么关系。 凡人遇事总爱归诸缘分,神仙之间总要讲个因果。殊不知,因果因果,种了因,应了果,便也到了尽头。缘分缘分,有缘起,便有缘灭。在因果中求永恒,在缘分里寻始终,岂不是痴人说梦! 这天地间,总有那么一个人,爱你,只因为你是你。与恩义无关,与才貌无涉。没有因果,没有缘由,甚至也无所谓缘起,更无所谓理由。只要你安好,他便幸福。那样的爱,才是真正的爱,才能真正恒久!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浅,墨渊,夜华 ┃ 配角:乐胥,折颜,白真 ┃ 其它: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 ☆、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是看了电视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和唐七公子的小说《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后写的同人文章,借用原著中的所有人物,故事情节也延续了原著中的许多故事,但所有的设想都是自己的,希望没有侵权,也希望所有的读者原谅我心中的这份冲动。向唐七公子致敬!感谢她给了我们这么美的文章,让我看了又看,欲罢不能,所以才狗尾续貂,表达自己对原著中人物的喜爱。   他站在狐狸洞口那株花开灼灼的桃树下,头上是粉红一片璀璨烟霞,脚下是葱绿无际萋萋芳草,唇边勾起那清清淡淡一抹微笑,眼里盛满东海般深不见底的情谊,冲我伸出手来,轻轻说:“浅浅,过来。”   脑海中似一下子喝下了三千壶桃花醉,什么也记不得,什么也想不起,只看见那一个人,一只手,一抹笑。三年的梦境一下子成为现实,让我不敢相信。在我的泪眼朦胧中,他含笑不动,等我踉踉跄跄扑上前去,他才一把将我搂入怀中,低声说:“我回来了!”   我想,这就是最圆满的幸福,尽管我与他,开始错过了三百年,现在又蹉跎了三年,但幸好,老天开眼,让我们重新拥彼此入怀。我们还有千千万万年漫长的岁月可以相依相伴,从今天开始,从此刻开始,我与他,将再也不会分开,直到永远。   我紧紧拥抱着他,主动吻他的眉眼脸颊,沉浸在前所未有的的幸福甜蜜与感恩中,对未来充满了最美好的憧憬。   那时,我全然不知道,岁月太漫长,而爱情太短暂。 ☆、婚期   夜华既已醒来,我们的婚事当然就提上了议事日程。   夜华说,他已经等了我三百多年,再也不愿意多等,恨不得立刻就与我成亲。   我愣了愣才想起,他说的这个300多年,是从素素跳下诛仙台的时间开始算起的。既然我就是素素,他这个说法也不算错。   我深知等人的痛苦与寂寞,便也不忍让他失望。便告知了折颜和四哥,又托毕方去请我那云游的阿爹阿娘。好不容易在14万岁高龄嫁出去了,也算了了阿爹阿娘的一番心事,怎么也得让他们欢喜欢喜。   九重天那边,派了灵宝天尊、道德天尊、南极观音、金光圣母四大尊神前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   天宫最重礼数,尽管夜华已经动用了所有的手段,让仪式尽量从简,但这一套程序走下来,也用了足足三个月。   这三个月中,夜华并不常和我在一起,他刚醒过来,身子并没有十分好全,还需要调养调养。天宫中许多事情也离不得他。   我这边,虽然已经把青丘女君的位子传给了凤九,但这三年来,我醉生梦死,也没有好好教会她为君之道。趁着这婚前的空闲,我得将手里的各种势力一一转交给她,免得她弹压不住一些心怀叵测之狐。   何况,我这三年,日日酗酒,少有修炼,也得好好将道法再熟悉熟悉,免得接任天君天后,挨不过那九道天雷八十一道荒火。   我想着,等天宫那边罗里吧嗦将六礼走完,最快也要半年,半年时间,足够我将青丘这边安排妥当,然后便安安心心和夜华白头到老。   可没想到,在商定婚期这里却出了点小岔子。   依着天宫和我阿爹阿娘的心思,定要选个百事皆宜的黄道吉日。他们将我和夜华的生辰八字拿去和了和,最近的日子都要等到年底。   依着夜华的意思,只要适宜嫁娶,别管是什么日子,越快越好。他有一次趁着半夜来我的狐狸洞,抱怨说天宫的规矩,成亲前两人不能见面,他掐指一算,还得等好几个月,实在是难熬。   我说他完全可以像以前一样,白天在天宫办事,晚上来我的狐狸洞找我就是了,自从三年前他和团子在狐狸洞住过几个月之后,那间厢房我一直好好的为他留着,连四哥也没进去过。   夜华说,天君看得紧,他的洗梧宫外,见天都有十二名魁星守着,就是怕他忍不住来找我,耽误了调理身体。今晚也是让连宋帮忙,伪装他歇在殿内,他才能抽空下来一趟,还得赶着回去。   我虽然觉得天君老儿管得忒宽了些,但想到他自从祭了东皇钟后,沉睡了三年,身子确是需要好好休养,天君此举也是为了他好,也就不说什么了。依依不舍地送了他回去。   再回来说婚期,在我看来,夜华已经回来了,只要他好好的,早一日迟一日,倒也不打紧。但有一件事,我成婚这日,我还是想给师傅磕两个头,拜谢他的教导之恩。   可惜师傅自从唤醒了夜华后,又闭关去了。我去昆仑山问过留守的二师兄,二师兄说师父也没说闭关多久,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也说不定。   我跟四哥说等师父出关后,请师父定日子,才显得对师父的尊重。四哥说有道理,但不知道墨渊他几时出关,怕等得太久,夜华不肯,此事还是问问夜华为好。   于是我又去九重天上问夜华。   听了我的话,夜华蹙了蹙眉,沉吟道:“这婚姻之事,自古依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听说婚期还要师父定的。”   我有点不高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也相当于父母。何况他还是你哥哥。”   夜华看了我一眼,说:“我的生父生母都在九重天上,并无兄弟姊妹,这话你说过就算了,若是旁人听了,只怕不好。”   听了这话,我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是想到夜华出生时墨渊正睡着,没有感情也是自然的。但是我不同,师父教了我两万年,又替我挡过天劫,无数次救我于危难,我不能忘本。   我拉着他的袖子,说:“反正我多的时间都等了,也不在乎多等几日。等师父出关,咱们敬他一杯新茶,也是孝道。没有师父,我总觉得遗憾。”   夜华没说话,只是用手揉着额角。   我也不说话。夜华一直以来都是温和的,我相信他会满足我这一点要求。   果然,夜华沉思了很久,才说:“你回去吧,我想想。”   他的眼中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我体谅他祭东皇钟的时候耗损太多,一醒来又操心我们的婚事,只怕我这个要求一提出来,他又要谋划许久,便安慰地吻一吻他,回青丘去了。 ☆、出关   幸好师父没过多久就出关了。   我去昆仑虚拜见师父的时候,他一如既往地坐在厅堂的老松树椅上,以手支颐,靠在扶臂上,淡淡地问:“听说你要等我出关才成亲?”   我很诧异,师父在闭关,怎么会知道这些芝麻大点的小事?莫不是二师兄告诉他的么?   我笑道:“二师兄真是多嘴,扰了师父清修。”   墨渊看了我一会儿,眼睛里有什么闪了一闪,问道:“若我几百年不出关,难道你就几百年不成亲么?”   我习惯性地走上前去,拉着他的袖口撒娇:“师父怎么会几百年不出关?闷也闷死了。不过,师父你的身体好些了么?弟子不孝,这么些年也没关心过师父。”   墨渊唔了一声,半响才道:“我昏睡了7万年,耽误了你7万年,再闭关个几百年,又要耽误了你几百年,确是不好。”   师父这是在对我道歉么?这语气,听得我诚惶诚恐,心中万般不是滋味。   我在他脚边跪坐下来,垂头抱着他的腿,伤感地说:“弟子七万年都等过了,也不在乎多等几百年。只盼师父身体好好的,长长久久地活着,让弟子想念您的时候能看见您,听见您的声音,于愿足矣。”   墨渊没有说话,良久,才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说:“你有这份心,为师就知足了。九月初九是个好日子,你与夜华成亲吧,等你们成了亲,为师再闭关。”   原来师父并不是真的出关了,只是为了让我早日成亲暂时出关而已。   我不由得流下泪来:“师父,弟子到底是打扰了您,您的身体…….”   墨渊他拉着我的手扶我起来,替我擦干眼泪,和蔼地说:“傻孩子,成亲是好事,别哭了。” ☆、大婚   婚礼很盛大,天宫那边出动了99个仙伯99个仙姑还有1200个宫女来迎我。青丘这边比不上天宫的排场,也凑够了66对金童玉女,捧着各种衣裳首饰奇花异果天材地宝送我。加上我的几个哥哥嫂嫂还有侄儿侄女,接送的队伍加起来足足有三万里。祥云蔽日,在下界某个小国家形成了长达一年不散的极光。那个国家的国君还以为自己的德政上达天听,足足顶礼膜拜了300年,直到王朝灭亡。   这些场面我都无缘看见。从头到尾,我都蒙着头,先是坐在自家的狐狸洞里,然后又坐在接我的花轿里,再然后又坐在洗梧宫的寝殿里,只听见四周闹哄哄吵个没完。我想起做凡人素素和夜华拜堂的时候,虽然没有这么风光,但心中委实充满喜悦和轻松。这做了神仙再拜堂,反而不及一个凡人轻松。   四哥那张欠揍的嘴虽然欠揍了些,但说的话却很有道理:“你这都是二婚了,场面虽大,只怕反而不及第一次结婚快活。要知道,什么事都是第一次最新鲜,回锅肉虽好,哪及得头一遭!”   我和夜华,咳咳咳,正正是一盘回锅肉!   墨渊没有送我,临出发前,他作为长辈受了我的拜别茶。他将那盏半冷半热的新茶接在手中,在嘴边挨了一挨,便放下了,随手从袖子里摸出一支和田玉的平安扣给我,说:“你成亲,为师也没有什么给你的,这个扣儿是为师刚炼成的,作为首饰给你添妆罢。”   我双手接过平安扣挂在脖子上,只觉得一股热力直透经脉肺腑,不知道师傅怎么又想起炼这个法器,却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墨渊也没说怎么用,只看了我一会儿,缓缓说:“明日开始,为师要闭关,可能要上万年才出关,你和夜华无事不必上昆仑虚。”   我含泪磕了头,说:“师傅无论闭关多久,弟子都是等着您的。等您出关,弟子再上昆仑虚拜见师父。”   墨渊没说话,半响才点了点头。   我还想说几句保重的话儿,外面来报花轿到了,便有侍女过来将我的盖头放下,四哥背了我出门,送进了轿子里。 ☆、见礼   夜华家的人忒多。   新婚第二日,按照天宫的礼节该要拜见他家长辈。男男女女足足站满了天宫的大殿,一个个磕头下去,差点把额头给我磕肿了。   男人们倒也罢了,一个个受了礼送了礼物就站到一旁去了。女人们却非要假惺惺说两句酸话。比如夜华的母妃乐胥娘娘,就一脸得色地说:“依照阶品,该本宫向上神行礼。可今天行的是家礼,本宫只好生受了,委屈你了。”   我低头装害羞不回话。夜华在旁边答道:“母妃生养我辛苦,在母妃面前,我们怎敢不敬。以后,这样的时候还多着呢,母妃高兴就好。”   其他女人也大同小异,想来平日里难得有机会看我低头,好不容易摆一摆长辈的谱,脸上既高兴,又要假装惶恐,我实在替他们感觉累。   好不容易拜完了,收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见面礼,我都叫奈奈收了。轮到小辈们见礼,我总算能坐下缓口气。   夜华的堂兄堂妹表兄表妹不少,生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表侄堂侄表侄女堂侄女,一一来都磕个头,我都一一打发了他们夜明珠。   好不容易见礼完了又是宴饮,足足闹到亥时才算完事。算下来,这天宫一日,比我青丘十年还累。   幸好夜华体贴,拥着我就寝只胡闹了两次就罢了,否则我真怀疑明天还能不能起床。   第三日还要回门子。阿娘见我眼圈都黑了,心疼的将我拉到一边,问我:“夜华待你可好?”   我点一点头:“夜华待我好,就是天宫的礼节太繁琐了,昨天见他家人把头都给我闹昏了。”   阿娘戳一戳我的额头,说:“嫁了人,比不得家里,好歹忍耐些。幸好这样的场合不多,等夜华登基为天君,也就没什么人敢让你见礼了。”   回天宫的路上,我问夜华:“明儿没什么事了吧?我都快被折腾散架了。”   夜华含笑说:“没什么大事。明儿开始,我就要批公文了,你得空把洗梧宫的婢仆们见一见,以后也该把宫务管起来。如果实在累了,缓几天也无妨。”   我哀叫一声:“你们家真正累人。”   夜华握住我的手,笑道:“嫁过来,是要辛苦些。不过,你们青丘的礼节也不比天宫少,今天我见你的亲戚们,也把我累得够呛。可见,在哪里也不轻松。”   我深以为然。青丘虽不像天宫那样逢人便拜,但青丘的子民没大没小,对于新上门的姑爷,是要可着劲儿地打趣的。夜华那个板正的性子,要应付我些个皮猴儿一样狐子狐孙,实在是难为他了。   这就是门楣太高家族太繁盛的坏处。阿娘说得好,入乡随俗吧。夜华天天那么辛苦,我也得为他分一分忧,总不能让他内内外外都操心。 ☆、婚后   我和夜华很过了几百年的幸福日子,在他继任天君之前。   成婚第三日,夜华便开始如常办公,常常议事到深夜。但无论多晚,他都要来我的长升殿歇息,哪怕什么也不做,两人相拥而眠,也自有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甜蜜。   我素来是个惫懒的,洗梧宫没有多的人,我便不怎么理事。对那些服侍的小仙娥小宫女也不甚约束,只要她们没有大的错处,便容她们轻松自在些。   几百年间,洗梧宫的小仙娥们早不似开初一板一眼的无趣,见了我,不过笑嘻嘻叫声娘娘,便自顾自玩乐,到处可听见嬉笑之声。我觉得这样甚好。   可是乐胥娘娘显然不这样以为,她每次来洗梧宫看夜华,都皱着眉头说:“你这宫里的规矩越来越不像样子了。太子妃在青丘固然随性,但天宫毕竟不是青丘。长此以往,难保不被人诟病。”   说的次数多了,夜华便也对我提一提,他说:“我知道你喜欢小仙娥们活泼些,但母妃既然不喜欢,你何妨顺着她些。至少她来的时候,你叫她们规矩些就是了。”   我想着,婆媳关系自古不好处,我这做媳妇的便忍一忍又何妨。而且我也不忍夜华受那夹板气。便吩咐小仙娥们注意着些。   于是洗梧宫的宫娥又学会了一种本事,平日里,嘻嘻哈哈活泼开朗,一旦乐胥娘娘来了,就一个个屏息凝气,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恭恭敬敬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乐胥娘娘很满意,夜华也很满意,我也很满意。   唯一有个遗憾的事,这几百年来,我一直没见到师父。每年师父生辰我去昆仑虚,二师兄都说师父还在闭关。   既然看不见师父,我只得将师父以前住的厢房打扫整理一番,再换上新鲜的桃花。   天宫虽然有国色天香的牡丹,浓妆艳色的芙蕖,我却觉得还是桃花最好看。   夜华最初几年还陪我去一去昆仑虚,后来他事务繁杂,就让我一个人去了。   一个人走在昆仑虚的桃林里,我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昔日众仙朝拜的昆仑虚,如今门庭冷落。十七个弟子也各奔前程,只留下二师兄一个人服侍师父,不知道师父若出了关,会不会感觉寂寞。   每次回天宫,我都一步三回头,总想着,也许下一刻,师父就出关了,含笑看我一眼。   可惜每次都没能等到师父出关。 ☆、即位   六百年后,老天君退位,夜华继任天君我继任天后。   夜华受印的前一日,乐胥娘娘特意来洗梧宫找我,对我说:“明日夜华和你继任天君天后,将要受九道天雷,八十一道荒火。本宫有一事,说了你可别多想。”   这天宫的人就是这点不好,无论说什么话都不肯直说,非要在前面加个保险杠子。明知道话不中听,偏要让人听下去,还要先讨得一张护身符,岂不是强人所难么。   但我敬他是夜华的生身母亲,便也耐着性子听下去。   她说:“夜华上次祭东皇钟,修为损失了不少。虽然过了几百年,但他冗务缠身,又没好好修炼,我怕他吃不消。你是上神,修为比他高,明日你多照顾他些儿。”   这话不用她说,我也早就做了准备。不但从折颜那里讨了无数固本培元的丹药,而且就是伤药补药也备了不少。我还特地为夜华炼了一件百宝衣,他穿在衣服里面,可以抵消天雷的一半伤害。虽然被抵消的一半伤害都得全数转移到我身上来,但是诚如乐胥所说,我好歹也是个上神,修为比夜华高些,想必也无妨。   乐胥担心夜华的心我能理解,但是她特意这么一说,衬得我好像不关心夜华似的,让我心里有点儿不受用。   一想到她是夜华的母妃,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点一点头。   乐胥慈爱地拍了拍我的手,说:“如果可以,我和他父君恨不得替你们受了这些天雷荒火。但这是上天对你们的考验,别人替不得的。只有劳烦你了,天宫可不能没有夜华。”   好不容易送走了乐胥,我又把所有的东西检查了一遍才就寝。因为接任天君要斋戒九日,是以这些日子,夜华并未与我同寝。   继任天君天后这天,九重天众仙云集八方来朝,百兽欢腾祥云缭绕,乃是十数万年未见的盛典。拜过了远古众神,接过了天君宝印,我和夜华便站到了受业台上,接受那九道天雷八十一道荒火。   上天对天君天后的考验果然厉害,整个受业台都笼罩在轰轰雷鸣和熊熊烈火中,我只觉得魂魄几乎被震得破碎,内腑几乎被烧焦。   因想着夜华还要视事,怕他有个好歹,各方不服的势力趁机作乱,我便尽量将天雷和荒火都引到我身上,我受伤总好过夜华受伤。听说我做凡人素素那三年,他也曾替我受过雷刑,这算是补偿他罢。   如此一来我便有些吃不消。在我被烤得外焦里嫩几乎魂飞魄散之时,胸口传来一阵清凉。是师父赠的那枚平安扣!它稳稳护住了我的心脉,让我保持一丝灵台的清明。   好不容易雷罢火消,我自觉实在撑不住了,两眼一闭,就昏了过去。   昏倒之前,我勉力看了看夜华,他除了头发稍微凌乱,其他都还好,想必接下来也没我什么事了,遂放了心。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床头坐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我以为是夜华,仔细一看,却是墨渊。   我惊喜地挣扎起身:“师父,您出关了?身体好了么?”   墨渊按着我的肩膀,淡淡地说:“你身上伤重,躺着罢。”   我自觉呼吸急促,确实还有些不大稳当,便依言躺下,只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固执地问:“师父您呢,身体好了吗?以后还闭关吗?”   墨渊看了眼我拉着他衣袖的手,嘴角勾了一勾,说:“无妨了,暂时不用闭关。”   我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以后我可以常常见到师父了。”   墨渊皱了皱眉头,用责怪的口吻说:“你也忒不爱惜自己了,这刚醒来,不先探查自己的伤势,却有精力想这些有的没的——唔,你这点修为,还替夜华挡了八成的天雷荒火,也不怕魂飞魄散。”   我勉强一笑:“他比我小些,我总得照顾他些。当年,师父还替我挡了飞升上仙的天雷呢。听说,替别人挡的天雷,威力会加倍,当年师父伤很重吧。”   墨渊盯着我看了半响,目光沉沉,看得我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说错了什么。只得拿出当年做小十七时的绝招,摇着他的手臂,撒娇:“师父,我错了,您别生气。”   墨渊终于移开目光,哼了一声,到底说了一句:“我护了你那么些年,可不是.......”   话没说完,门响处,有人进来了。室内响起一片声的跪拜声:“见过天君。”   醒来这么久,我竟然没有注意,室内还侍立着无数的仙娥宫女。   夜华脚步囔囔,走至床前,站定,没说话,只严肃地看了我一眼。我不明所以,也看了他一眼。他等了一会儿,没说话,又看了墨渊一眼。我随着他的目光,也看了墨渊一眼。   墨渊眉头微微皱着,一动也不动,只关切地看着我。   我发现,夜华穿的是绣了龙纹的明黄锦袍,头上戴着十二冕毓的头冠,天君的威严显露无遗。而墨渊穿着藏青色袍子,头发只用一支墨玉簪子束着,亲切随意。两人虽面貌相同,气质竟已经相差万里。   平心而论,我还是喜欢墨渊的装束。 ☆、区别   三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其他侍女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儿,室内静得落针可闻。   一阵迫人的气压扑面而来,直压得我打了个哆嗦。到底身上还受着伤,一时受不住这气压,咳出一口血来。   迫人的压力一下子没有了,夜华冲墨渊点了点头,说:“这些日子上神辛苦了,上神先请去歇息吧,这里本君来就行了。”   我觉得这语气忒生硬忒正式了一些,但夜华素来就是如此,除了在我面前和蔼一些,在其他人面前都是一副□□面孔。我也不好怪他。   墨渊给我掖了掖被角,说:“你伤势不轻,不可劳心费神,切记!”   说罢,转身不紧不慢地出去了。   夜华皱了皱眉,在我床边坐了,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我摸了摸浑身缠着的布条儿,强打起精神说:“没有大碍了。你呢,天雷荒火伤着你没有?”   夜华抬手想摸一摸我,大约我身上伤处实在太多,他的手到底没有落到我身上来,最后落在云被上,将墨渊掖过的被子又理了一理,说:“这次辛苦你了。”   夜华就这点不好,客气话太多。我们夫妻之间,自然应当同甘共苦,他受了天雷荒火后还要视朝理事,自然不能倒下。而我,无所事事,受点伤多躺几天也无妨。   我觉得倦得很,勉强说了两句话,便沉沉欲睡。夜华捋了捋我的头发,柔声说:“你歇着吧,早点好起来。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你呢。”   我实在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事等着我,以为不过是他调笑的话儿。刚成亲那阵儿,他一脸严肃所说的正经事,也不过是陪他赏一小会儿花或喝一盏茶罢了。   后来相处久了,这样的话儿他就不说了,成天都是一张木雕脸,看着让人无趣。伤这一回,能换得他像六百年前一样的松快一回,却也值得。   入梦前,隐隐听得他吩咐侍女的声音:“好生照顾娘娘。”   我心里觉得甜蜜,带着笑意睡了。   再次醒来,寝殿里已经掌上了灯,奈奈上前服侍我喝了杯水,低声问:“娘娘,墨渊上神在殿外等了半个时辰了,要召见吗?”   我愣了一愣,奇怪地道:“师父来了,直接进来就是了,怎么还来问我?快请呀——不对,扶我起来,我去接师父。”   奈奈咬了咬唇,期期艾艾地说:“天君吩咐了,男女有别,君臣有分,以后外臣一律要有娘娘召见的谕旨才能进殿,而且礼官随时会记录在册。”   我怒道:“胡说,师父不是外臣,夜华这是昏头了?”   “娘娘息怒!”寝殿里立刻跪了一屋子的人。   我不理她们,跌跌撞撞下了床,踉踉跄跄跑出门。这时我才发现我住的地方已经换成了金碧辉煌的天后宫,七十二根白玉柱撑着一座明晃晃地宫宇,端的是瑞气千条紫雾缭绕。脚下是八百一十九级汉白玉台阶,一直从面前延伸下去,感觉比那昆仑虚的盘山道还要险峻陡峭。   台阶下面,墨渊伟岸的身躯缩小成一个小小的蓝点,我运足目力,才看见他身穿深蓝色长衫,负手而立,那背影竟然有说不出的萧索凄凉。   眼泪夺眶而出,我颤巍巍叫了一声“师父”,便直愣愣往台阶下奔去。   身后的仙娥一连声的叫着:“娘娘,慢着些。”我也全然没听见,只有一个念头:师父竟然在我这里受了如此大的委屈,我委实该死!   墨渊似乎听见了我的声音,转过身来,纵身一跃,御风而来,瞬间就到了我的面前,扶住我的手臂,淡淡地说:“鞋子都没穿就出来了!都成天后了,也没见你长进多少!”   我跪在冰凉的石阶上,呜咽出声:“师父,弟子不孝,竟然让您老人家等着。师父住在哪里?十七这就背了荆条,去师父面前请罪!”   不知这话哪里好笑,墨渊竟然轻笑了一声,道:“你还是同以前一样糊涂——起来罢,地上凉。”   墨渊越是这样说,我心里越是不安,只恨不得让师父打我一顿或罚我抄三百万遍冲虚真经。索性跪在地上,搂着他的腿呜呜地哭。   墨渊拿我没办法,只得弯腰抱起我来,走上台阶,送进殿内。   天后宫的侍女们都跪伏在地,大气也不敢喘一口。门边跪了一个捧着薄子的红衣小仙,战战兢兢地说:“娘娘,上神,这于礼不合啊,叫小仙怎么记录在册呢?”   墨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脚下不停,直将我送进了寝殿,又轻柔地放我在床上,捉了我的手腕去,把了把脉,淡淡地说:“伤势没有大碍了,只是最好再休养两月。”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玉瓶,放在我的手上:“这是大还丹,一天一颗,内外兼济,你记得服用。”   听这话的语气,师父他是准备回去了吗?以前他在昆仑虚,只有众仙等他的份,谁知在我这个小徒弟这里,却等了半个时辰,师父一定是伤心失望透顶了吧?   我拉住他的袖子不放:“师父,弟子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不要走。”   墨渊犹豫了一下,摸了摸我的头,温声说:“昆仑虚还有事,我在天宫也耽搁得久了。”   我才不信,我死死抓住他的手不放:“师父您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怪我让您等久了?弟子知道错了,师父罚我罢,怎么罚都行,只是不要走!”   墨渊还没说话,门口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浅浅,你越发没大没小了!” ☆、奇怪   夜华身着天君冠服,端端正正站在门口。他身后是长长一溜儿执事,捧着各种各样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的玩意儿,如羽扇如意香炉之类,个个都金光灿灿的俗气。   我觉得夜华这排场忒刺眼。   夜华倒是很习惯,他本来是作为储君长大的,这样的排场从小就跟着他,做了天君,也不过是伺候的人多一点,捧的物件贵重一点罢了。   我想起他在青丘狐狸洞追我的那几个月,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难为他还肯放下身段做饭给我吃。唔,想起这一茬,我惊觉他已经几百年没为我做过饭了,今儿要不要让他露一手,招待招待师父?   墨渊说我这走神的毛病几万年改不了,诚然是个实话。比如现在我就没听见他和夜华说了些什么,  回过神来就听见墨渊对我说:“小十七,你好好养着罢,为师回去了。”   我心中一惊,叫了一声师父,伸出手还要留他,夜华却已经先一步接住了我的手,一本正经地说:  “上神好走,本君就不送了。改日我夫妇再登门道谢!”   墨渊的身影在门口顿了一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用,小十七是我徒弟!”   没等我再说话,师父的身影一闪就不见了。   我不满地瞪了夜华一眼:“你这是做什么?”   夜华将我的手放下,淡淡地说:“你昏睡了7个月,墨渊他便在天宫耽搁7个月,昆仑虚只怕积了一堆事等着他。难道你想让他回去累死么?”   我不服气,现在昆仑山都没几个人,哪里会有多少事情等着他?夜华这是乱吃飞醋公报私仇。说起吃醋,貌似以前他就爱说莫名其妙的话,说什么我心中只有墨渊。后来东皇钟事件后,他倒是收敛了,谁知现在又固态萌发。   我看了一眼门外的仙伯仙女们,额头一排黑线,对夜华说:“叫他们下去罢,晃得我头晕。”   夜华挥了挥手,那一长溜儿仙伯仙娥齐齐躬身行礼,鱼贯离开,室内的侍女们也依次退下。奈奈临出门前,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夜华这才不紧不慢地除下天君冠冕,脱下天君袍服,挂在屏风后的衣帽架上。他做这些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两眼,这两眼我也没看出是个什么意思。咳咳,凡人说,夫妻做久了,便心有灵犀一点通。难道我们夫妻做得还不够久?   夜华换了常服,将头发散下来,我觉得顺眼多了。这样子我才能好好打量他一回,唔,气色不错,身材也很好,并没有看出消瘦的痕迹,我放下心来。   夜华坐在床头,也打量了我一回,说:“今儿看起来,精神头不错。这些日子,天宫上下都担心着你。既好了,明儿上朝露个脸,也让众人见见你罢。”   我点了点头。   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刚才说我昏睡了7个月,怎么这么久?师父怎么来的?他是出关了么?还是又强行出关?他不打紧吧?”   以前师父就曾为了我强行出了几次关,以致鬼族之乱时,师父没有完全恢复,最后不得不用元神生祭了东皇钟。一想起这事我就后怕不已,生怕师父为了我又有个什么闪失。   夜华不说话,只敛起一双眉,用一对点漆般的眼珠盯着我,直盯得我浑身一凛。   这神情我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最后一次见,还是在那年团子喝醉了酒,他抱着团子在一揽芳华外面。为了那一副神情,一句话语,气得我几乎弃他而去。   这一回,我并没有让团子喝醉,也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他怎么又做出这个神情出来?难道是怪我昏睡得太久了?唉,他这做了天君,气度越发的深沉了,倒叫我捉摸不透。   夜华终于叹了口气,仰头望着屋顶,落寞地说:“我来了这许久,倒没听见你问问我,句句话都离不开墨渊。在你心中,他总是比我重要是不是?”   这话有点耳熟,貌似曾经有人也这样说过,刚醒来,我记不甚清楚了。但我好歹这把年纪了,他语气中的醋意还是听得出来的,看来,他这是又要疯魔了!   我连忙安抚他:“在我心中,你自然是最重要的。我没有问你,是因为你一进来我就仔细看过了,你身体很好。师父是长辈,我这做弟子的,累师父为我疗伤这么久,无论如何总要先谢过他老人家。”   夜华对这话还算满意,展颜一笑,说:“如此还像话。”   又说了会子闲话,夜华站起来说:“不早了,你再歇一歇吧。”   我看他站起来是要走的形容,便问道:“这什么时辰了?你不在这里用膳么?”   我记得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又说了这许久的话,岂不是到了夜晚?夜华这些日子只怕也忙坏了,不知道侍女们有没有好好照顾他。   夜华却说:“我还有事,你一个人先用吧,我叫他们给你备了你喜欢的菜色。”   我呆头呆脑地哦了一声。   夜华临出门前又嘱咐了一句:“你身上没有大好,不要喝酒。”   我目送他出门,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临朝   次日,我还在睡梦中,就被奈奈摇醒了。我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奈奈耐着性子说:“娘娘,天君说了,您今天要和他一起上朝,您得快点儿。”   我迷糊着眼睛,觑了觑窗外的天色,还黑糊糊的一片。原来上朝是件这么辛苦的事,难怪夜华总是板着一张脸。若换了我,天天这么早起,也是笑不出来的。   但我既做了天后,又没被天雷荒火烧死,总得要坐到他旁边去受众仙拜一拜,不然,夜华面子上也不好看。   一列眼生的宫娥捧着衣服头冠配饰盥洗用品进来,服侍我净了头脸梳了头发穿上衣服,又在我脸上涂了胭脂,捣鼓了好一阵,才跪下说:“请娘娘过目。”   我在水镜里一照,唔,好一尊金光灿灿的女菩萨!那头冠,足足有三尺高。那衣服,足足拖了三丈长。那配饰,足足有三百件。这不是天后,生生是埋在一堆金子里的傀儡!   我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样子,叫我怎么走?”   一个面生的宫娥俯首说:“天君吩咐了,娘娘今天病愈后第一次接受众仙朝拜,合该庄严隆重。这身冠服是历代天后的朝服,是君上命奴婢们特意准备的。”   她这一板一眼的口气也跟夜华差不多,听得人乏味。我勉强侧了侧头,问奈奈:“以前洗梧宫的仙娥们呢?我醒来这么久,怎么只看见你一个?”   奈奈一边帮我整理着衣服上各种零零散散的配饰,一边回答:“娘娘即位天后,原洗梧宫的姐妹们侍奉有功,都已经封了仙位,各自赴任去了。若不是怕娘娘醒来不习惯,奴婢也要就职去了。”   我任由两个眼生的仙娥扶了,款款往凌霄宝殿去,边走边问道:“夜华.....天君他给你封了个什么仙位?”   奈奈低头说:“天君隆恩,封了奴婢做射姑仙子,令我掌管射姑山。”   “唔,以后你也是一山之主了。”   凌霄宝殿的台阶比天后宫还高,足足九百九十十九阶。可怜我穿着这一身足足有几百斤重的天后冠服,直爬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才上了大殿。   夜华高踞在金龙宝座之上,被九九八十一个仙伯簇拥着,浑身散发出万道金光,几乎看不清面容。  我昨夜没留神,今儿仔细一瞧,原来他已经飞升成了上神。看来我昏过去这些日子,错过了很多事情。   通过长长的仙官队伍,在丹墀前站定。旁边有礼官高喝:“天后驾到,拜见天君。”   咳咳,拜见天君这个礼,即位前是专门有礼官教导过的。虽不必三跪九叩,却也要屈膝下跪。彼时我就想,我在青丘做女君的时候,见了天君老儿,也不过是一揖手一弯腰,天庭朝会上还有我个座儿。谁知做了天后,反倒在夜华面前成了臣子,还得行跪拜礼,我委实亏大发了。   转念又一想,既做了夫妇,少不得在人前要给他个面子,待朝见了这第一次,以后还是要想办法免了这个跪拜礼才是。只是这个话头由我提出来到底不太好,不知道夜华有没有这个打算。要不,找个人提点他一下?   夜华端端正正坐在宝座上,看我半屈膝行礼,并不说话。我心里有点不痛快,想以前我是上神他是上仙,如果他不是我夫君,就是对着我三跪九叩,我也是受得起的。谁知风水轮流转,却也有我倒头下拜的一天!   幸好夜华架子并没有端得太久。待我拜下去后,他便从宝座上站起来,走下丹墀,亲自扶了我起来,携了我的手,共同登上了丹墀,将我安置在天君宝座旁一座小些的凤座上。那凤座大约也是金子打造的,忒冷忒硬,生生让我打了个寒颤。   待我俩都坐了,便有礼官高喝:“拜见天君天后!”   底下三山五岳四海八荒周天十极的仙人们便都像被风吹过的草一般偃伏下去,一拜三叩二拜六叩三拜九叩,起起伏伏,煞是整齐。随后又三呼万岁,声音直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难怪人们都喜欢追逐权势,这君临天下八方来朝的场面果然宏大,这万人跪伏的感觉也甚是威风。   只是这位置未免太高了。凡人说高处不胜寒,这凌霄殿,这天后宝座,果然是寒得紧。 ☆、天妃   天宫议事甚是琐碎,哪个神仙又下凡历劫了,哪个地方又几月未雨了,哪方仙山又出现波动了,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听得我昏昏欲睡。   我早晨本来就没睡醒,又听了一耳朵催眠的议论,便真的开始打起瞌睡来。   打瞌睡也要有技巧。   我以前在墨渊座下当小十七的时候,乃是个打瞌睡的好手,不但要睡得舒服,还不会让墨渊发现。   什么用书挡在面前装用功啊,撑着狐狸脑袋装沉思啊,在眼皮上画眼珠瞒天过海啊,什么花样都玩过。   现在做了天后,自然不能再用这些小儿科的把戏。   我便在脸上做出一个微笑聆听的假象,把元神偷偷提出来,躲到凤座后的地毯上呼呼大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听到有人大声说话,那声音,好像便是我的二哥白奕。   我一咕噜爬起来,令自己元神归位。   抬眼一看,好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殿里已经乱成一团。几个不知道那一界的仙君正满脸激愤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在他们对面振臂反驳的,果然便是我二哥白奕,还有我狐族的几位长老。   我上殿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我狐族的人,大约是后头来的。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那几个不认识的仙君口吐白沫地指手画脚了一阵,我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只他们不时冒出“天后”两个字眼,让我很是茫然。这事与我有关?我上朝睡觉被他们发现了?我这个法子连墨渊都不曾发现,他们是如何发现的?   我二哥白奕连声冷笑:“天君才即位不到一年,你们就想往天宫塞人了?这么迫不及待?这是给天后难看,给我们狐族难看呢?”   一个白胡子老官儿颤巍巍跪下,一脸诚恳地向着夜华:“天君,这婚约是老帝君亲自缔结的,以前天君说是刚刚成婚,不到时候。现在天君已经即位了,天宫只有天后一人,委实冷清了些。是该接天妃们进宫的时候了!”   他口中的老帝君,大约是刚退位的皓德帝君。按照天宫的阶品,天君退位后加封帝君之位,不再是天地共主,乃是退隐状态。就是跟东华帝君一样的存在了。   而夜华正是现任的天地共主。   只是如今的天地共主与东华时候的天地共主却不可同日而语。东华做天君的时候,四海八荒没有哪一个部族不臣服。而现在嘛,远的有鬼族作乱,近的,灵族异族魔族都蠢蠢欲动,很是岌岌可危。   我听了半日,总算听出来个大概:原来当初天族和狐族联姻,那一纸婚约上写的,却并不是夜华和我的名字。   天族和狐族的约定是:青丘白家的么女白浅已经被天族定下了,是天族的儿媳妇,未来的天后娘娘。   换言就是说,天族的皇子们谁想做继任天君,就非得娶青丘白家的白浅不可。   当然,后来是夜华做了储君继任了天君,我成了天后。   嗯,也就是说如果夜华本事不济,做不了天君,换个人来坐这个凌霄宝殿,我嫁的便不是夜华,而是另外一个人。但无论如何,我一定是天后。   这婚约听说是折颜保的媒。折颜是个无论如何不肯吃亏的人,这个法子也是个无论如何都不会吃亏的法子。   看来,我当初一听夜华是天族太子,就以为是自己的良人了,还是太牵强。和我订婚的不是某个人,而是我身下坐的这张凤座!   幸好最后是夜华做了天君,否则我还不知道会嫁个什么阿猫阿狗呢!   想明白了这一点,本天后甚感悲慛!   不过这天妃之争又是怎么回事呢?且让我继续听下去。   原来老天君一纸婚约将狐族的本上神我订做了天后,从此狐族便安分守己不再顶撞他。偶尔有个小战争,狐族还能派出几千个小狐仙充充数目壮壮声势。   老天君觉得这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此后便将联姻当成了收拢各族的法宝。凡是他摆不平又拉不下脸来服软的部族,他便许给人家一个婚约。   有的是将天族的公主送给人家做君后侍妾,有的则是许了人家的子女做天妃。反正他们龙族设有三宫六院,天君的标配是一个天后二个天妃十六个夫人八十一个御女。如果天君喜欢,还可以多纳几个没甚名分的姬妾。   在老天君当政的几万年间,夜华的后宫早被他分配得差不多了。大部族的女性就给个高点的位分,小部族的女性就给个低点的位分。实在没位分给了,还往央措桑籍连宋的宫里也塞了不少。   夜华成婚后,这些大小部族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要将公主们送上天庭来。   幸好夜华对我有感情,怕我知道了不高兴,便一一以新婚为由,将她们上天的时间往后压了几百年。   再则,我青丘狐族在四海八荒还算强大,也没有几个部族敢于得罪我那狐帝阿爹和四个哥哥,公开给我没脸。   是以夜华才能在太子位上清清静静和我相守了几百年。   可现在夜华已经即位,这些被拖了几万年的女子们实在等不及了,这才有了当庭请旨这一出。 ☆、旧事   今天当庭请旨的却是灵族的几个皇族。当初老天君亲口许诺,待新君即位,灵族的小公主锦瑟便是仅次于天后的天妃。如今夜华已经即位,灵族自然要来兑换这一个天妃的位置。   同时,凤族的长老也在一旁帮腔。因为,凤族那边也有一个天妃的位子,与夜华联姻的凤族公主正是号称凤族第一美人儿的火凤凰彩衣。   我二哥那边自然是暴跳如雷,直差点指着夜华的鼻子大骂天君一家都是骗子。满以为天族和狐族联姻,便是结两族之好,谁知人家脚踩江海所有船只,我虽然得了个天后的位置,却只是其中的百分之一。我狐族世代奉行的便是一夫一妻制,闻得这种事情,焉能不恼!焉能不怒!   再说,这天君老儿同我青丘联姻之后,再与其他部族联姻,也不曾来知会狐帝一声。委实忒不厚道!   夜华一直面无表情听着,等一干人等说得口干舌燥无以为继的时候,他才淡淡问了一声:“众卿以为如何?”   这凌霄宝殿之上,除了那些部族分支的皇族头领之外,站得最多的,还是他们天族的仙官仙伯真人真君星君帝君。   夜华这话一出,大殿里静了一静。天族众人都互相望望,又偷偷用眼风瞟了瞟宝座上的夜华,顺带瞟了瞟我。却没有一个人敢跳出来说话。   我很是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当着本天后的面,说娶吧,担心我面上不好看;说不娶吧,又要当众得罪几大部族。何况,夜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们也很难从那张万年不变的冰雕脸上看出端倪来。委实是个难事。   等了半天,却是夜华她母妃乐胥娘娘先开了口:“我天族素来是广纳妃妾,雨露均沾。想来四海八荒都是知道的,并非今日才有此说。青丘各位当明鉴。”   夜华即位成了天君,央措夫妇的身份自然也水涨船高。听说,现在他夫妇二人已经是天尊的位分了。她出来说这句话,自然是应时应景也应了她的身份地位。   她话音一落,灵族和凤族的人都昂起头来,天庭中的众仙也纷纷点头,狐族的几位长老哑口无言,我二哥却是气得脸色发白。   我看着面无表情的夜华和贤良淑德的乐胥,突然想起一桩旧事来。   九百年前,我飞升上神历情劫,化作了个凡人素素,跟夜华纠缠了三年。我依稀记得,在素素跳诛仙台的前几日,夜华正在准备素素的嫁衣,说要与她成婚。   当时,夜华既已接了太子印,那天族与我白浅的婚约便应在了他身上。却不知他当时打算如何处理这桩事。是准备让那素素做太子妃,还是让她做个侧妃?   九百年间,我并没有听说夜华来青丘退过婚,莫非他是想让白浅和素素同侍一夫么?或者他是想先斩后奏,先娶了那凡人素素,再处理与我白浅的婚事?   如果那素素不是我白浅,如果那素素当日没跳那诛仙台,今日坐在这凤座上的却是何人?是凡人素素,还是九尾狐白浅?   或者就算那素素正是我白浅,可最后却没跳成诛仙台,而是乖乖与夜华成了亲,那我历劫醒来,却算是正妃还是侧妃?今日又是什么情况?   细思极恐!我一时额头冒出汗水来,那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大殿里那些人还说了些什么,我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见了。   凡人有个说法,叫“难得糊涂”。我这近一千年来,日子过得稀里糊涂,从没深想过这件事,倒也圆满无缺。可如今再想起这桩旧事,心中那口恶气却是怎么也咽不下去。   我在凤座上换了个姿势,托腮看着夜华,我到要看看,今日这事,他要如何处!或者从中,我也可以推出几分当年他对那凡人素素的心思。   其实六百年前,我便想起了身为凡人素素那段经历。可没等我理出个头绪,夜华便祭了东皇钟,我只顾着后悔伤心,便将这一茬给忘了。或者,现在正该清算清算?   夜华四平八稳端坐在龙椅上,两手放在膝盖上,脸上一丝儿波动也没有,仿佛一尊万年不动的雕像。   论定力,我还没有见到过比夜华更沉稳的仙。就是我那师傅墨渊和号称石头里蹦出来的神仙东华,也偶有动容的时候。而夜华,即便是当年祭东皇钟,也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不慌不乱。   殿中的争论不知何时停了,众人都目光殷切地望着夜华。这大殿之上,不论有什么意见,最后拍板的,却只有夜华!   夜华在众人眼巴巴的期盼中,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此事,容本君与天后商议后再做决断。退朝!” ☆、上道   夜华还未来与我商议,二哥带着几名长老气呼呼闯进了我的天后宫。   一进门,二哥就说:“真是欺人太甚!浅浅你今天第一次临朝,他们就来这一出,分明是不把你,不把咱们青丘放在眼里。此事决不可答应!”   我扶额,我这几个哥哥平日虽不常和我一起,却都是护短的。我这个二哥,又是四个哥哥中脾气最暴躁尤为护短的,今天这一出,若要让他不生气,委实不可能。   “君上切莫冲动,此事还得从长计议。”狐族长老玄谒捋了捋他垂在胸前的胡须,慢吞吞地说,“这联姻之策,是老天君定下的,关乎各方利益。天后若是反对,只怕会落下个忤逆妒忌之名啊!”   玄谒是狐族专职与天族周旋的外交大臣,对天族的礼仪习俗,知道得比我多。当年我要成亲,也是他教的我天族礼仪。他这话,说得十分中肯。   旁边的赤狐族长老赤霄在她脸上补了点胭脂,也附和着说:“不错,我狐族可以反对,天后却不能反对。外面已有谣言,说天后在天雷荒火后昏睡七个月,恐怕难以承受天后之位。若再反对天君纳妃,万一引起天族和其他部族的争端,怕是立刻就坐实了外面的谣言啊!”   “胡说八道!”二哥拍案大怒,“小五因何昏睡,别人不知道,夜华也不知道么!他不但不制止这些流言,反而纵容他们今天在大殿上提出天妃之事,岂不是不把小五你放在心上!若他敢答应纳妃,便休怪我青丘兵戎相见!”   我听他们七嘴八舌各执己见,自己却丝毫没有兴致搭话。九百年的旧事让我心烦意乱,相较之下,这些还没有上天来的天君妃妾,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二哥和几位长老说了半天,见我没说话,都一起停下话头,望着我说:“天后,您是个什么意思?只要你发了话,就是拆了凌霄宝殿,咱们青丘也绝不让他们如愿!”   我不甚耐烦地挥了挥手,懒洋洋地说:“都激动什么!这定亲的是天君,娶亲的是夜华,你们说得再热闹也没用。夜华若要娶,我白浅拦不住,咱们青丘也拦不住。反之,若夜华不娶,难道别人还能绑着他入洞房么!”   这话本是气话,却也是实情。这事的决定权并不在我,只在夜华。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天后也!”我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夜华的声音。   凡人有句话,叫“说曹操曹操便到了。”形容的,正是这个情形。   这回夜华却并没有摆他那天君排场,身后只跟了天枢和衡文两个仙官,施施然驾临了我这天后宫。   满殿的仙娥都跪伏行礼,狐族的几位长老也弯腰作揖,独有二哥,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夜华也不恼,笑道:“二舅兄好大的火气,本君若晚来一步,我那灵霄宝殿可真就不保了!”   夜华本就长得俊俏,平日里总板着个脸尚且惹得各界男神女仙垂涎,这冰消雪融地一笑,连四壁都亮堂起来。我狐族号称阅尽天上地下人间□□的赤狐族长老赤霄都呆了一呆。只有二哥还稳得住,照样板着脸。   夜华携了我的手落座,款款地说:“诚如浅浅所言,婚是爷爷订的,娶与不娶,却在本君。本君已分头派出了使臣,着与各部族好言相商,许他们其他好处,婚事就此作罢。各位满意否?”   原来他迟迟不来与我相商,却是早想好了应对之法,办这件事去了。老天君这事虽做得过分,夜华对我对青丘,委实地道。   此言一出,二哥立刻追问了一句:“当真?”   夜华含笑颔首:“君无戏言。”   我狐族的几位长老立刻大礼下拜:“天君盛德,青丘感佩不已。今后天君若有差遣,我青丘上下在所不辞!”   二哥也被夜华一席话弄得不好意思,到底咕哝了一句:“总算你还有良心!”   夜华既如此上道,我却是不好再提九百年前的旧事了。 ☆、祸水   自我醒后,日子过得甚辛劳。   每天五更即起,陪夜华上朝,朝后又要召见前来问候的各路神仙。晚上还有各种各样的宴会法会,都要我这刚刚醒来的天后去露一露脸,以示恩宠,真是疲于奔命。   我向夜华说了无数好话,才获准只参加节庆日的盛大朝会,其余时间可睡一睡懒觉。我又叫侍女推了无数个宴会,才能喘一口气儿。   夜华笑我,说:“你在青丘也是一界之君,怎么懒怠成这样?真不敢相信青丘在你的治理下居然没出事?”   我理直气壮:“我们青丘子民都淳朴逍遥,只要不是事关存亡,也没人来烦我。哪像你们天族,尔虞我诈,心眼忒多。”   这日,夜华说要亲自去一趟凤族,凤族的公主彩衣百十年前也飞升成了上神,却不是一些阶品不高的小仙使能够打发的。夜华说,他得亲自与那彩衣商议退婚之事。   夜华走后不久,折颜和四哥联袂并肩进了我天后宫的后花园。我这厢刚偷得浮生半日闲,趴在梧桐树下打个盹儿,就被四哥一巴掌拍醒了。   四哥笑道:“你这做了天后,怎么不及以前在青丘的时候精神?这是还在为各族送天妃的事儿生气?”   我还没反驳,折颜就接过话头,说:“丫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听说天君为了你,打算退了所有部族的联姻,甚至不惜兵戎相见。外面都在盛传,你是红颜祸水,使得天君不爱江山爱红颜。你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原来夜华为了我竟然可以做到这一步么?我的狐狸心不规则地跳动了好几下,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原来,他以前说只爱我一个,却是真心话。原是我小肚鸡肠了,想到我前几日还在为九百年的旧事耿耿于怀,面上不由得一阵惭愧。   听了折颜的话,四哥却不高兴了:“什么叫红颜祸水?老凤凰,你说话注意着点啊!咱们小五还不值得夜华那小子放弃江山啊?不过,我倒是觉得,夜华这一手玩得漂亮。不但一下子赢得了咱们青丘五荒的忠心,就是你们昆仑虚座下的十五个弟子,也各自上了表,表示如果有部族不服,他们将与天庭一心,拥护夜华的所有决定!咱们青丘和小五十五个师兄的势力加起来,那些部族可不敢小觑!”   有这事!   我那昆仑虚众师兄,除了二师兄长留是师父收养的孤儿,其他师兄的父母都大有来头。最低也是一山之主,甚至有一界之君的。如大师兄叠风的父君,便是西海水君。   我这些师兄,个个都比我强。他们学成回家,大多已经承袭了家族的势力。没有接管家族势力的,也靠自己闯出了一片天地,成为呼风唤雨的人物。他们的势力加起来,确实是四海八荒不容小觑的力量。   没想到,我还没理论什么,我那一众师兄们都已经为我壮了声威。我很是过意不去,心中暗暗有个计划,改天得一一向他们好好道个谢。   我问四哥:“这么说来,联姻一事全部作罢了?”   “哪能呢!”四哥摇着扇子,慢条斯理地说,“其他小部族敢怒不敢言倒也罢了。那凤族却是上古神族,历代天后都是凤族的人,这回,让你一只九尾白狐占了天后之位,他们已是委屈,现在连天妃之位也不能如愿,岂会善罢甘休!还有那灵族,人数众多,也不是个好惹的。我听闻近日凤灵二族都在召集各处散修的本族神仙,只怕随后就会有大动作了!”   我吃了一惊,说:“夜华今日去了凤族,他会不会有危险?”   折颜一笑:“放心,夜华现在是天君,自不会孤身前往。而且现在,天凤两族还没完全撕破脸,凤族也不敢提前发难落人口实。”   听了他一番说辞,又想起夜华现在是上神的修为,身边还有天族的高手做护卫,我才稍稍放下心来。   折颜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呵呵地笑出声来。   我瞪了他一眼,问:“有什么好笑的?”   折颜将四哥手里的扇子拿过来,在手心里头敲了两下,说:“外头说你是红颜祸水,我觉得倒也并不冤枉。你可知道,这凤族若是因此事挑起了战争,只怕灵族魔族都会按捺不住,届时四海八荒可有得乱的。还有你那师父,为了你,可是......”   四哥咳了一声,折颜似乎惊觉失言,立刻唰地一声展开扇子,将脸一挡,扯了四哥就走。一边走一边还说:“那凤族给我下了帖子,我得找个地方避一避。若真是打起来,我帮凤族也不是,帮天族也不是。真真,咱不理这破事,找个地方云游去罢!”   我却早听见了他说的话,一个瞬移,拦在他们面前,问道:“我师父怎么了?折颜,四哥,你们不许走,把话给我说清楚!” ☆、实情   折颜不看我,只拉了四哥绕过我要走,我死死抓住他不放,只急切地问:“我师父他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告诉我!”   四哥拦住了折颜,说:“你告诉她罢,反正她迟早会知道。”   折颜叹了口气,索性找了个石凳坐下来,换了个严肃的神情,问我:“你这几百年来,见过墨渊几次?”   我茫茫然想了一想,师父常年在闭关,我每次去昆仑虚,都没见到他。但这次我因天雷荒火受伤,却是墨渊为我把脉疗伤。算起来,自我婚后,统共只见了师父这么一次!   折颜又问:“你这次见他,可有发现异样?”   我茫然摇头。我醒来后,还没来得及与师父说几句话,夜华便来了,而且急匆匆让师父离开。我只以为他吃醋,并没有好生看看师父,竟是没有看出任何异样。   四哥摇了摇头,说:“小五,我每次说你不是个聪明伶俐的狐狸,你还不服气。这六百年时间你只见过墨渊一次,没觉得奇怪么?”   我傻呆呆地望着他:“奇怪什么?”   四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扶额道:“你有没有想过,墨渊和夜华同样是生祭东皇钟,为什么墨渊沉睡了七万年,而夜华,仅仅三年时间就醒了过来?”   我回想了一下当时墨渊的话,呐呐地说:“师父说,夜华承袭了父神全部的神力,那神力抵消了东皇钟的伤害......”   墨渊说,父神一手开创了这四海八荒五州十际,那神力是何等厉害。莫说一个小小的东皇钟,就是整个世界坍塌了,那神力也可以佑夜华不死。   当时墨渊说得认真,我也就完全信了。如今看四哥和折颜的神色,莫不是另外还有什么玄机么?   折颜摇头长叹:“墨渊呀墨渊,你这个徒弟不是呆傻,是忒呆傻!可怜你一番心思,不过是对着一根木头桩子,白费罢了!”   这话愈发说得我不明白,只得紧紧抓住四哥的手,盼他给我说个明白。   四哥说出来的话,如一道九天惊雷,直劈得我魂飞魄散,心胆俱裂。   原来当日夜华祭了东皇钟,我既后悔没能早日原谅他,又伤心他死前居然还求着我不要忘记他,只觉得又悔又痛,生无可恋,恨不得与东皇钟这个祸害人的东西同归于尽。我运起毕生功力,驱使着玉清昆仑扇向那东皇钟狠命一撞,没撞坏东皇钟,钟声却引来了墨渊。   我哭着对墨渊说,只要能救得了夜华,只要能让他再开口叫我一声浅浅,莫说七万年,七十万年我也能等得心甘。   当时我自己是个什么表情我全然不记得。折颜说,墨渊听了这话,当着天庭众人就流下泪来。这是他三十多万年来第一次看见墨渊当众流泪。   墨渊将我劝回了青丘,自己说要回昆仑虚闭关,可转身就去了第三十六天的无妄海。   夜华下葬无妄海后,墨渊便常驻无妄海边,用自身精血为夜华修补魂魄。   墨渊自己就历过东皇钟的劫,对夜华的情形自然一清二楚。他用结魄灯收集了夜华散乱的魂魄,又耗费了自己九成半的修为,仅用了三年的时间就让夜华元神归位。而他自己,却几乎油尽灯枯。   这便是自夜华醒来后,师父总在闭关的原因。因为他的修为已经几乎散尽,没有上万年的时间,难以恢复。   我的心剧烈地绞痛起来,墨渊,墨渊,我果然是个不济事的徒弟,自从上了昆仑虚,就从来没有做一件让他省心的事:   得罪瑶光,他为了与我讨回公道,不惜与瑶光决战苍梧之巅,受人非议;   鬼族被俘,我害他单人匹马前来救我受伤;   飞升上仙,是他替我受了三道天雷,修为受损;   离镜之伤,他为了安慰我提前出关,带我北荒讲法;   鬼族之乱,又是因为我的缘故,玄女才能偷走阵法图,害他最后不得不生祭东皇钟;   他沉睡了七万年才醒来,还没过两天安生日子,又为了帮我救夜华,耗费了毕生修为......   我白浅何德何能,让师父为我做到如斯地步!墨渊座下十七个弟子,若个个都似我这般让师父不省心,师父岂不早就没命了!   我还做了多少让他为难又受伤的事?连我自己也算不清了。这一刻,我才发现,我委实是个不孝之徒!   折颜浑然不知我心中翻江倒海的自责后悔与痛楚,接着说:“你执意要在成亲当天给墨渊磕个头,墨渊便强行出关,又为你炼制了那枚可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的平安扣。好不容易闭关六百年,身体稍有起色,你又即位天后被天雷荒火所伤,墨渊不得不再次强行出关,为你疗伤,只怕这几百年的修炼又白费了!小五,你长长心罢,再来这么一回,就是父神再世,也救不得你那师父了!”   我再听不下去,拔腿就往昆仑虚跑。 ☆、争执   折颜和四哥一左一右拽住了我,问:“你做什么去?”   我跺脚:“我看师父去呀,师父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如果还能安安心心地呆在天庭,我还算是人吗?我要去服侍师父,把师父的修为还回去。”   我想起我六百年前还大言不惭地说要给师父七万年的修为,结果一分修为没给出去,反而让师父耗尽了修为!不行,夜华那里还有神芝草吗,我得先去拿一株!   四哥实在看不下去了,一个暴栗敲在我头上:“说你不机灵你还不信!你这一去,能见到墨渊吗?还是想要他为了你,又一次强行出关?听四哥的话,你少折腾些,墨渊少操心些,或许能早日复原。”   折颜也说:“还有我呢,有我在,万儿八千年后,保管还你一个战神墨渊。只是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尽管折颜和四哥再三向我保证墨渊已经没有大碍,只需要精心闭关休养,我还是万般不放心。   我查阅了天庭的无数典籍,又去找南海的观世音菩萨求教,终是没能找到一个可以让墨渊快速恢复的法子,只好去找夜华。   夜华去凤族谈判了半个月,据说那凤族帝君丹朱只是不肯退婚。灵族那边看见凤族强硬,也发话说,要追究天族悔婚之过,甚至已经联络了魔族和异族,隐隐有起兵的迹象。   为此,夜华已经和天族的一众神将们在凌霄宝殿连续议了好几天的事。   我虽然不忍心打扰夜华,但是墨渊的事也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事,只好找了个天气好的晚上,命奈奈精心做了一晚羹汤,亲自送去夜华的书房。   这个主意却是从凡间的戏本子上看来的,许多宫斗戏文里的宠妃们,想要讨好君王,往往就是趁着夜色,给御书房送一晚羹汤,然后就红袖添香你侬我侬了。   夜华见我亲自用白釉青花的汤碗送了羹汤来,那常年板着的脸上露出一丝笑纹来,问道:“今儿怎么想起送汤来?”   我将手中汤碗放在他面前,抚了抚他的鬓角,亦柔声说道:“我见你这些日子辛苦,便叫奈奈做了这雪莲银耳白玉汤。听说,最是清心宁神滋补的,又是素日你爱吃的,便特意送过来,顺便看看你。”   这话果然是夜华爱听的,他拉了我在他身边坐下,尝了一口汤,面色越发和缓,说:“这汤虽然不是你自己做的,难为你能想到我,我就是再辛苦也值得了!”   这话说得我越发惭愧。这个不会做饭的事,确是我的一个痛脚。   我笑道:“要不,我找凤九学一学,以后也为你洗手做羹汤?”   “阿弥陀佛,可别。”夜华笑道,“我吃不上你做的羹汤倒也罢了,就怕你将九重天给我烧了。”   这个故事乃是我做凡人素素时候的典故。有一天我心血来潮,想要做顿烧鸡给他吃,结果不小心将房子烧了起来。幸好他本来是条龙,招来一阵雨将那火灭了,不然还不知烧成什么样子!   这九百年前的旧事被他一说出来,两人都楞了一愣。   做凡人素素的那段时光,实在是我心中的一根刺。那三年时光,甜蜜时少,伤情时多,以致于我最后竟决然跳了诛仙台,喝了忘情酒,就是想将它彻底忘记掉。   夜华的脸色也很奇怪,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大约也是觉得惨烈的吧?听说他不仅为了素素生生受了鲛人族的一道斩魄神刀,而且还替素素受了三月雷刑。   过了半响,夜华才低头喝光了碗里的羹汤,赞了一句:“这汤不错。”生生将话题岔开了。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我便试探着问他:“你当年沉了那东海瀛洲,尽数毁了那些神芝草。你这里,可还留着些儿?”   听了此话,夜华将两只眼睛望了我一望,奇怪地说:“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我拢住他的手臂,干干地笑了一笑,说:“你若还有,便给我两株罢。”   夜华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两只乌黑英挺的眉毛微微敛起,冷冷地问:“你又想做什么?”   他这一敛眉头,放冷声音,书房里便无端地生出一阵寒意。我微微打了个寒颤,却不肯放开这点希望,越发将声音放得轻柔:“我听说,师父为了给我疗伤,又一次强行出关......”   “所以你又想渡他修为?这回是多少?七万年?还是十万年?”夜华打断我没说完的话头,那声音甚至称得上冷静。   我连忙澄清:“不会不会,我只是听说师父修为所剩无几,我只想给个两三万年,帮他稳固一下元神,他修炼起来会容易一些。”   夜华定定地望着我,眼底深处波涛汹涌,仿佛酝酿着狂风暴雨。为了墨渊,我毫不退缩,直直与他对视。我自认为,心中一片坦荡,便是他有滔天怒气,我也不惧。   他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来,转头望向窗外,淡淡地说:“我若说没有,你待怎的?”   我素来知道他对墨渊有些心结,就像当年离镜一样。但我自认为心中光明磊落,与师父之间也清清白白,实在受不得他这样龌龊的想法。以前我念他为了我付出良多,也就忍了。今日他的作为,眼瞧着跟当年我去大紫明宫借玉魂时离镜的做法差不多,心中便怒了,也不想再忍下去了。   我拉下面孔,冷冷地说:“你莫忘了,他是我师父,也是你哥哥!没有他六百年前耗尽修为救你,现在你还躺在无妄海里呢!”   夜华赫然转头,握住我的肩膀,恨恨地说:“所以,你这是找我算账来了?”   我实在搞不懂,男人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我不过向他讨两株神芝草,怎么就成了我找他算账了。要算,也是墨渊和我算,关他什么事!   夜华见我眨巴着眼睛不说话,冷冷地说:“神芝草早在六百年前,就被我悉数毁了!没毁的,也早就不能用了。这是实话,你爱信不信!”   我并没有说不信。那神芝草既是天地之间的灵物,自然对生长环境和保存环境的要求都极为苛刻。六百年前,夜华取神芝草负了伤,又急于炼丹,只怕并没能及时给它们找个好的安置之所。而据我所知,神芝草又极为娇气,三天没能急速冷冻保存起来,便完全没有了效用。夜华说的,我并非不信,只是心里还存着万一的希望罢了。   如今这希望既已破灭,我心中更加不好过,只得没精打采地说:“那算了,我另外再想办法。”   夜华也意兴阑珊,淡淡地说:“我还有事,你回去早些歇息罢。”   我懒懒起身,自回我的天后宫去。   临出门,我听见夜华冷冰冰的声音问我:“浅浅,你我成亲六百年了,在你心中,他永远是第一位的,是不是?”   他这纯粹是无理取闹,我懒得和他理论,头也不回地走了。   远远地,听见书房里传来砰地一声响,我也无心理会。 ☆、试探   我辗转反侧了一夜,实在没想到什么好法子,早上起来便没有什么精神。   偏偏奈奈还过来告诉我说:“天君传旨,说他有事去凡间一趟,天宫的事,请娘娘暂时代为主持。”   我心中一凛。   当年我说要去寻神芝草救墨渊,他同我一夜缠绵后便自己去了东海瀛洲,回来后便身负重伤,连手臂也丢了一支。   昨日我旧话重提,他莫不是又负气去做什么蠢事了罢?   其实墨渊那里既有折颜,又有昆仑虚的龙气养护,便是没人帮助也没什么,只不过恢复得慢点罢了。这纯粹是我自己心里过不去,才有了帮他的念头。夜华不会又拿自己去冒险吧?   一想到这里,我再也坐不住了,忙忙出了天后宫,直往南天门,意欲寻他。我可不能再让他有什么闪失。   南天门外,伽昀仙官亲自拦住了我——他现在已是天宫专司御前文墨的大仙官了。   伽昀说:“天君请娘娘暂时主持天庭朝会。现在列位仙官都在凌霄宝殿上等着娘娘,娘娘可不能离开。”   我着急地说:“夜华他又不知道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了,我不放心,却要同他一起。”   伽昀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地说:“娘娘放心,衡文仙官和武曲星官跟在天君身边伺候,还有20名天将在暗处保护,天君万无一失。”   我这才想起,夜华已经是天庭之君天地共主,九重天上的众人自然不会再让他冒险,却是我多虑了。   朝堂上,天庭众仙同往常一样,将一些儿琐碎的小事喋喋不休。我觉得甚厌烦。   我们青丘一向奉行的是“无为而治”,有个什么祭祀啊庆典之类,也只依着一样:萧规曹随。十几万年来,倒是太太平平和和睦睦。   我素来知道天庭是个规矩多的,也是个是非多的地方,少不得打叠起精神,耐心听他们唠叨。实在有需要决断的,便叫他们依着老规矩办。若是有决断不下的,我便压下来,等夜华回来处理。   一个半天下来,直闹得我脑仁痛,也不知道夜华天天听他们啰嗦,有没有觉得乏味。听说他即位后便开始推行改革,想要颁布几道新政。许是因为他也不耐烦了吧。   夜华十天后才回来,回来后就去了乐胥娘娘的华乐宫,直到半夜才出来。   我忧心忡忡地等了他半夜,想问一问他到底去了哪里,身体可好,他却始终没来天后宫。   我以为他还在为那晚的事生气,少不得放下脸面,亲自去书房找他。   他神色平常,看不出有什么不妥。我素来知道他喜欢逞强,生怕他受了伤瞒着我,便放下身段,蹭到他身边为他把脉。直到确定他毫发无损,我才放下心来。   夜华任由我折腾了一阵,才淡淡地说:“见我好好的,你心里失望,是么?或者因为我没找到法子让你渡修为给墨渊,心里不痛快?”   这气性也忒大了!我扑倒他,将他好一番□□,又说了无数好话,才让他不情不愿地将一腔酸话收了起来。   半夜里,我觉得有些寒凉,醒了过来,却见夜华双手枕头,大睁着双眼望着头顶的素色幕帐,脸上的表情严肃得吓人。   我翻了个身,搂住他的手臂,含含糊糊地问:“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却发什么呆?”   夜华侧头看了我一眼,沉默了半响,问道:“若我真纳了天妃,你待如何?”   这话就像大冬天里当头被泼下来一缸冷水,我激灵灵打个寒颤,睡意全无。   我翻身坐起来,紧张地盯着他,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你已经有中意的人了?”   那一刻,我一颗狐狸心噗通噗通直要跳出胸膛来。   夜华突然微微一笑:“我不过开个玩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松了一口气,复懒懒躺下,涩涩地说:“你当年可是说只爱我一个。”   夜华轻笑一声:“你当年还说要替我多娶几房美貌的侧妃呢!”   恋爱中的女人说的话,也能当真么?我愤愤地捶了一下他的胸膛。他又轻轻地笑了一声。   我却有些赧然,我这个岁数了,做出这般小女儿的动作来,实在难为情。   夜华翻了个身,将我搂住怀里,低声说:“放心吧,我爱的,始终只有你一个!”   我被他今晚的一席话弄得有些个忐忑不安,狠狠咬了一口他的手臂,做出一个恶狠狠地声音:“你若敢负我,我可不会蠢到再跳一次诛仙台。我会回青丘去,永生永世不再理你!”   夜华没说话,只将我搂得紧了些。 ☆、灵族叛乱   过了几日,我正在宫里翻一堆上古的典籍,希望从中找到点法子,令墨渊早日恢复。   奈奈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说:“娘娘,灵族叛乱了。”   我皱了皱眉,说:“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奈奈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亏得我耐心,听了半天,才听出事情的原委。   自灵族在凌霄宝殿朝会上要求夜华履行婚约后,夜华并没有理他们,只请了他的启蒙师尊慈航普度真人前去赔礼退亲。   慈航真人既是夜华的师尊,又是梵天境的观世音菩萨,在下界中甚有威望。按说这样一位尊神,携了无数重礼和满腔诚意去赔礼退亲,也算给足了灵族面子。   偏偏灵族听说夜华竟然亲自驾临凤族,和凤族好言相商,觉得天庭退亲已经理亏,礼数上又欠些周到,便有些不大乐意。   偏偏那灵族的小公主锦瑟听说夜华在凤族,便背着族中父母偷偷溜去了凤族,想要看一看夜华到底是个什么摸样。   我揣测的她的心思,如果夜华是个络腮胡子的老头儿,或是个脑满肠肥的昏君,就此讨要些好处,顺势将婚事退了也便作罢。   偏偏夜华是这天上地下千古难得一见的俏郎君,那锦瑟公主只远远地偷看了一眼,就将满怀情思都系在了夜华身上。回去后便绝食上吊跳河咬舌地闹了一回,坚决不肯退这门亲事。   这锦瑟公主乃是灵族女君蓝田的掌上明珠,从小千娇百宠地养大,怎肯让她受这一遭委屈。蓝田立刻便送走了慈航普度真人,扯起了“清君侧”的大旗,带领灵族三十万将士,杀出灵界,直逼九重天而来。   所谓“清君侧”,就是说君王身边有奸佞小人,蛊惑君王是非不分。“清君侧”即要清掉君王身边的奸邪小人,还朝堂一个清明。   这个情节我最早见到的凡间话本子,就是说的下界有个王朝君王,宠爱一只九尾狐化成的美女,倒行逆施,杀戮大臣,弄得民不聊生,最后被一个部族的首领所杀,亡了国。   那举兵反叛的部族,打的就是“清君侧”的旗号。   恰好本天后我,也是一只九尾白狐。这个旗号扯得忒应景。我佩服那灵族女君蓝田,是个有文化的妙人儿!   不过是为了替女儿找个丈夫罢了,竟然整出这么一篇大义凛然的文章来。看来,那锦瑟公主的目标,可不止是一个天妃,除了我这奸邪小人,那谁做天后呢?有功之臣锦瑟公主自然是当仁不让了。   灵族乃是这四海八荒人数最多的族群。盖因天地万物,只要不是父母胎生胎养的东西,又因偶然得了天地间的灵气,修成了神识人身,便算得个灵族。所以灵族涵盖了天地间的山精水怪花草木石法宝魂灵,成员虽多,神力却远远不及其他种族。   灵族这三十万将士虽众,我却并不担心,十万天兵足以抵御他们!   只是无论如何,这个奸佞小人的名声我是背定了!   想到这里,我有点不大痛快。明明是老天君种下的恶因,明明是夜华招惹的桃花,末了,不堪的名声却让我背,委实太亏!   我将这通抱怨讲给夜华听。夜华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说:“得了吧,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这是为了谁?”   为了谁?貌似是为了我?我觉得不服气。可若要说不是为了我,夜华心里只怕也不痛快。我只好摸了摸鼻子,认了。   我问他谁挂帅去抵御灵族,又遗憾墨渊受伤闭关。否则,这样的小战斗,师父一出,还不是分分钟搞定的事。   夜华淡淡地说:“江山代有人才出,天庭之中,可不止一个墨渊。”   我连忙接口:“是极是极,天君您老人家就是个中翘楚。听说近几万年来的战争,只要是您老人家领的阵,便一概地所向披靡。却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了!”   说完,还呵呵笑了一声。   在我心中,墨渊才是四海八荒永远不败的战神。   鬼族之乱时,哪怕阵法图被偷,他依然能力挽狂澜,最后将擎苍逼得祭出了东皇钟,意欲将四海八荒的生灵同归于尽,可最终也没能得逞。   墨渊他若非替我受了三道天雷旧伤未愈,若非为了这四海八荒的生灵,也不至于用元神生祭东皇钟。   可最终他还是回来了,没有让我们一众等他的弟子们失望。就凭这一点,这四海八荒,就没一个能比得上他。   夜华么,也许再过个二三十万年才能稍稍向墨渊看齐,现在么,嘿嘿。   可这话却不能对夜华讲,他虽已经成为天地共主,但到底年轻一些,气量还略差些,我不想刺激他。   夜华被我那两个“您老人家”喊得抖了一抖,虚虚瞟了我一眼,不作声的走了。 ☆、御驾亲征   这次出征灵族的元帅却是赵公明。   他是个近几万年才飞升的神仙。听说他本是日精托身,下凡历了几次劫,很学了些排兵布阵的本事。他本身很有些武艺,一个银鞭做的法宝,号称打遍三界无敌手。夜华派他去征战灵族,也是提携他的意思。   谁知这赵公明统领十万天兵前去归墟终极原拦截灵族,一连驻扎了三个月,虽没能让灵族前进一步,却却没能将灵族赶回灵界。   夜华和一众仙官们商量了好几个通宵,最后得出结论:不是赵公明不济,而是暗中为灵族提供情报输送物资的部族太多。原因无他,实在是这次退婚,得罪了太多部族。那些小部族不敢对天庭的决定不满,心中到底怀着不平。这次灵族起来造反,他们明着相帮是不敢的,但偷偷送点物资偷点情报还是可以的。毕竟每个部族都有自己的所长,天庭虽强大,到底也有看顾不到的地方。   夜华皱着眉头对我说,他要去一些上古部族走一走,将几个与天庭关系素来交好的分支联合起来,分头给那些小部族一点颜色瞧瞧。天庭这些年诸般容忍,越发叫一些小部族没了规矩,趁此机会,也该将四海八荒好好整顿一番了。   我想说若实在打得艰难,就是将天妃之位许两个出去也无妨,左右天宫中的殿宇不少,给她们个住的地方罢了。可转念又一想,都是些娇嫩鲜妍的女孩子们,将人家骗到天宫来守空房,实在不地道。   那就还是打罢!   夜华说,青丘那边自然不用去了,他相信狐族不会袖手旁观。我也相信。   夜华出去了半个月,据说成功说服了佛界、鬼族和麒麟族与天族结盟。这些都是四海八荒相对古老的部族,有了他们的加入,灭掉灵族只在弹指之间。   凤族虽因退亲之事没答应结盟,却也答应了两不相帮。凤族乃是个与天族狐族同样悠久的存在,他们答应两不相帮,对天族来说,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灵族那边却也没闲着,据说蓝田女君亲自出马,联合了翼族、虫族和异族,从四面出兵,共同逼向九重天。战斗的口号自然也换成了“打上灵霄宝殿,换个天地共主”。   其他部族倒也罢了,只是这异族却并非一个寻常的部族。   原来大凡天地万物,只要有些灵根,再受些灵气,皆有机缘修仙成佛。正因为如此,各个部族中的成员数目庞大,良莠不齐。   为了匡正众多成员,各族皆制定了许多条条框框,定下诸多规矩方圆,务必使得一族成员都明白上下尊卑,才能避免许多争端。   偏偏百人百性,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那刻板的条条框框。每个部族中,总有那受不得规矩束缚的神仙,想要自立为王。   那修为不够的,便都被镇压了,从此灰飞烟灭;那修为强大的,便改天换地,成了一族之君,又重新订一遍规矩条款,让自己的统治长长久久地延续下去;还有那一些修为不大也不小,既没有被镇压,又没能翻了天地的神仙,便都逃出了本族,聚集到一处,开辟了一个新的秘境,以“异族”自称。   这“异族”就是异于本族的意思。异族都是由一些野心不小的神仙组成的,听说那里奉行强者为尊,每个神仙都拼命提升修为,为了提升修为无所不为,很多人都是上神以上的境界了。   虽然他们个体的修为很高,但是因为全都是各部族的叛徒,平日里自然不敢出来行走。趁着这灵族之乱,又有蓝田女君亲自相邀,正是他们大展身手一雪前耻的时候,他们自然是求之不得。   至此,一场因为天族退婚引起的“清君侧”之战,已经变成了四海八荒各部族之间的大混战。一个赵公明自然不够用,夜华决定亲自出征。   要同时统领天族、佛界、鬼族和麒麟族这些上古大族,也只有现任的天地共主夜华才有资格。 ☆、众神之战   这场因联姻失败而起的战争,最后竟然会成为众神之战,几乎牵连了三山五岳四海八荒周天十极的所有神族,这是谁都始料未及的。   以致于这场大战足足持续了一千年,最后几乎成了众神之劫。   这是后话。   夜华既然决定了御驾亲征,少不得要将天宫的事务逐一做出安排。已经退隐的老天君皓德重新出山,执掌天庭日常事务。夜华的父亲央措负责督造兵器战甲,夜华的三叔连宋负责督运粮草接收伤员。夜华的二叔桑籍早作为先锋去了归墟终极原。   夜华对我说,昆仑虚的炼丹术法乃是天地间最好的,昆仑虚弟子炼出来的丹药一向比别处好些。前方打仗,需要大量的丹药,叫我同东华帝君一起,帮忙炼些丹药,供应前线。   这个活儿,比与天庭那些啰嗦的神仙们打交道容易得多,我很是高兴。   夜华嘱咐我说:“东华帝君是远古时候的天地共主,资历老些,性子也古怪些。你虽是天后,在他面前却是小辈,凡事恭敬一些,他也不好为难你。如果有机会,多向他讨教一些天族规矩,以后我回来,你也能替我管管天庭的事儿,免得我在外不放心。”   东华帝君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早从凤九的嘴里听了个遍。他虽脾气古怪些,但却最是个护短的。比如是天族人和凤族人犯了事,他总是偏袒天族人;是天庭其他人和太宸宫的人有口角,他总是偏袒太宸宫人;是太宸宫人和凤九闹矛盾,他便一定会偏袒凤九。有着凤九这层关系在,我却并不担心他为难我。   至于说请教天庭事务,虽非我所愿,但既然夜华觉得我帮不上忙,颇有憾色,那我少不得脸皮厚一些,好歹学着些儿。   夜华出征的日子天气很好,卯日星君卯足了劲儿将一轮红日捧得老高,照得夜华的玄铁战甲灼灼生辉。跟随他出征的天庭将士也盔甲鲜明,气吞长虹。征袍上的光华晃得人眼睛也睁不开。很是雄壮!   阿离也披了小小的铠甲,跟在夜华身侧,一张小脸上露出又紧张又好奇的神情,煞是可爱。   阿离还不到一千岁,放在凡间,也就是个不到十岁的孩童,我实在不愿意让他去战场这样的凶险之地。   夜华却说,这一仗之后,四海八荒只怕无仗可打,以后阿离想要历练,机会不多。不如趁此机会,让他好好学习学习排兵布阵,以后接任天君,也多一项本事。   我觉得夜华这话说得有点夸大其辞,这几万年来,天庭与各族虽没有大的战争,小的摩擦却是不断的,哪能就无仗可打了呢。   虽然我心里不大乐意,但也架不住阿离嚷着要跟随父君长见识。又有四大天王拍胸口保证,绝不让阿离少一根汗毛,我才胆战心惊地为阿离准备了坚固轻便的软甲。又将青丘的镇族之宝沧海明月珠给了他防身。   这沧海明月珠只有樱桃大小,色明如月,平日里毫不起眼。可到关键时刻,却可随着主人心意,形成一方秘境,就是父神再世也破不开它。最是逃命保命的至宝。   既是青丘法宝,自然是只有狐族人才能启动它,而且非得是九尾狐族才能发挥它最大的威力。阿离有一半的九尾狐血统,虽不能发挥它全部威力,但要保他一条小命,是绰绰有余了。   老天君皓德率着天上一众留守的神仙替夜华斟了三杯壮行酒,在南天门外目送他们旌旗猎猎地走远了,便放心回了宫。   以灵宝天尊的预计,最多三个月,夜华便可奏凯还朝。灵宝天尊是夜华的师兄,他的话多半是没错的。   我便放心地去太宸宫报了道,又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搬到了太宸宫的菩提林中,寻了个四面通风的所在,架起炉子来,开始炼丹。   那东华帝君诚然是个毒舌无聊的神仙,却也不大管我。盖因我与他实在差着辈分,又不大招惹他,还有凤九这一层关系在,他便只日日差了人将炼丹之物一一送来,十天半月的来看一下火候。其余时候,连面也不怎么露。   我甚是喜欢这份清静。每日准时来报到,开炉炼丹,翻一翻太宸宫的古籍,尝一尝凤九特地为我做的午饭,待到太阳西下,便回我的天后宫去,问一问夜华的战况,早早地睡了。   夜华最初三个月打得很是顺利,灵族节节败退,只差三百里就退回灵界了,天庭已经开始置办庆功酒。谁知变起肘腋,久未出现过的迦楼罗族突然出兵五万,绕过青丘地界,直袭夜华后方。   天庭的龙族乃是四海八荒最为善战的部族,正因如此,龙族才能久居天庭,统御四海八荒。但善战如龙族,也有自己的克星,那就是来自异域的迦楼罗族。   迦楼罗族本来并不是四海八荒的部族。几十万年前,偶然一个机缘,一对迦楼罗鸟不知道从什么时空掉落到这四海八荒中来。   初来时,也不过是跟天池的鲲鹏长得相差无几的一对神鸟,四海八荒的各族也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谁知,这个部族却有着超强的繁殖能力,不过几万年间,竟然生出了数以万计的迦楼罗族群。照此下去,要不了多久,四海八荒就将是迦楼罗族的天下。   当时的天地共主东华亲率三万天兵天将,前去剿灭迦楼罗族,却铩羽而归。原因无他,迦楼罗族所有的技能都是龙族的克星!在迦楼罗族面前,龙族的所有法术都无用武之力,只能以血肉之躯相搏,几乎完全处于挨打的份上。   当年东华和墨渊绞尽脑汁,最后联合了凤族和鬼族,动用了父神留下的法宝先天八卦鼎,才勉力将迦楼罗族封印在了天涯海角九万丈深处的一方秘境里。又请西方佛祖座下三千弟子在秘境外加持了三万八千道极厉害的断绝生机咒,才大大减缓了迦楼罗族人的繁衍速度。以致于这几十万年来,迦楼罗族人堪堪达到十万之数,不敢随意冲破秘境结界出来为祸天地。   幸好四海八荒种族众多,迦楼罗人虽然是龙族的天敌,其他部族却并没有受到法术的影响,依然可以与迦楼罗人一战。否则,这天地真的早就易主了。   本来夜华此次的方略便是天族集中兵力对付灵族,灵族一退,其他部族群龙无首,便不足为惧。因此,夜华领着十五万天兵对阵灵族,佛界众菩萨防备异族,鬼族挡住了虫族,麒麟族和翼族互相牵制。谁知蓝田不知从哪里获得了开启迦楼罗族秘境的法子,竟然在最后关头来了个致命一击!   在厉兵秣马的迦楼罗族面前,十五万天兵简直不堪一击。没等夜华回过神来,八万天兵天将已经在迦楼罗族的利爪下灰飞烟灭。再加上灵族两面夹击,战线重新被推回归墟终极原。   这乃是夜华有生以来的第一场大败仗! ☆、孝义当先   消息传来,天庭大震。要知道,天族中人,无人是迦楼罗人的对手。其他族人,虽不会被迦楼罗族所克制,但若非有极深厚的修为,谁又能贸然对抗迦楼罗这样的异域猛禽!   原本凤族的帝君丹朱倒是足可以与迦楼罗王一战,可惜因为夜华执意退亲,凤族早已言明两不相帮,此时去求助,无异于自取其辱。   还没等天族众人商议出办法,乐胥顶着落日的余晖赶到了太宸宫。当着一众炼丹童子和服侍宫女的面,乐胥一个巴掌就挥到了我的脸上。   我万万没想到,乐胥一个阶品不高供职不重的天尊夫人,居然敢当众不将我这个修炼了十四万年的上神天后放在眼里,是以对她毫无防备,致使她这个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我的脸上,发出极其清脆一声响。   周遭伺候的仙童仙娥都已吓得呆了,一个个俯伏于地,战战兢兢,抖得如筛糠一般。   我摸了摸略略有些红肿的脸,脑海中一时千回百转,不确定是先把这个以下犯上的糊涂女人就地□□,还是先将周围吓得不轻的仙童仙娥先放走。   没等我做出决定,凤九从一旁嗖地一下窜出来,一把将我拉到身后,伸出两个手指头,戬指着乐胥,厉声喝问:“你放肆,竟然打我姑姑!”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我这个侄女儿跟我一样一根筋,这时候,她姑姑这个身份,实在不如天后这个身份管用。   我难以决断,乃是顾忌着乐胥是夜华的生身母亲,若是对她疾言厉色,虽然占着个理字,却难免要落下不孝的名声,带累夜华难处。   凤九出来帮腔,完全可以无需顾忌这一层,直接动手就是了。偏偏她是个比我还蠢的,只想到我是她姑姑,没想到我也是天庭的君后。乐胥这一巴掌,定她个以下犯上之罪,就够她万劫不复了。   看来咱们青丘的大小狐狸,在玩心眼儿方面确实不及天族。   不过也不怪凤九,我们青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言不发毫无缘由掌掴别人的事。我没有想到乐胥年纪一大把了,还有如此大的火气。我倒想听听,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不顾身份,大老远地从三十三天的华乐宫赶来这一十三天的太宸宫,二话不说,就打我这一巴掌!   乐胥一把推开身边拉着她的宫女,上前一步,振振有词地说:“我打的就是你!自私自利,妒忌成性,狐媚惑主。自从有了你,夜华就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   这话倒是稀奇,自私自利嘛,有一点,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妒忌成性,貌似也有一点,毕竟我到现在还没为夜华纳一两个美貌的天妃;至于说到狐媚惑主四个字,可是真真冤枉。   我一直以为,是夜华在迷惑我,难道竟然是我在狐媚他么?天地良心,在夜华那里,我可从来没有使用过青丘的魅惑之术。盖因为我自认为年纪长他太多,再使用魅惑之术,实在不地道。而且我既然捧着一颗真心给他,自然希望他予我的,也是一份真心。难道我白浅还需要用魅惑之术来获得一个男人么!   我挥了挥手,将地上伏着的小仙童小仙娥们都丢出了太宸宫,自顾自在炼丹炉旁的木制凳子上坐了,以手托腮,冷冷地说:“我还在青丘的时候,就知道天庭的规矩苛刻礼仪周全,今儿算是见识了!你这话是对着我说的?”   乐胥伸出食指,直差点戳到我的脸上来:“夜华不在,你别在我面前摆这天后的款儿!虽则君臣有分,但还有孝义当先呢!你屡屡害得夜华身处险境,我这个做婆母的,难道教训不得你?”   好个孝义当先!凌霄宝殿上,他夫妇二人对着夜华俯首下拜的时候,却没人跳出来说“孝义当先”。如今,乐胥在我面前指手画脚,却占着一个“孝义当先”!真当我这六百年来看在夜华的份上尊她敬她,她就可以无所欲为了么?即便不做这天后,我白浅还是青丘上神,还是这四海八荒尊称的姑姑呢!   我不欲与她理论,只偏了偏头问凤九:“你说,这个人,该如何处理?”   凤九愤愤地说:“如果在咱们青丘,就该倒吊三天,打八百鞭子,再丢到寒冰地狱,受一千年冰蛇之刑!”   我看了看乐胥色厉内茬的脸,叹了口气,说:“丢到寒冰地狱就算了,毕竟不是我们狐族的人。打八百鞭子也太重,我怕夜华心下不安。那就倒吊三天吧。”   “好勒!”凤九久没有看到过我发威,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话音刚落,凤九立刻祭出一根拇指粗的捆仙绳,将乐胥捆了个结结实实。   乐胥挣扎不得,声嘶力竭地喊道:“凤九你敢!白浅你敢!我是夜华的生母!”   我还没有说话,乐胥一下子被高高抛起,挂在了太宸宫最高的一颗菩提树梢。   我以为是凤九,正要喝一声彩,却听见一个冷清清平淡淡的声音:“我敢!”   循声一望,却是银发紫衣的东华帝君!   他负着双手,远远地站在莲池边,脸上是一种意兴阑珊的寂寥神色。淡淡地说:“天庭的规矩确是该整顿了,居然有人在我太宸宫动手打了天后,是不把本君放在眼里了么?”   我遥遥瞟了一眼挂在树上的乐胥,她目呲欲裂,却是再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来。   凤九早乐颠颠上去搂住了东华帝君的胳膊,喜滋滋地说:“帝君你好帅!”   我叹了口气,心说,也好,总比我自己动手省事一些。   只是如此一来,只怕我的名声更坏了吧! ☆、相信   我回到天后宫的时候,宫里的侍女们都用一种奇特地眼神偷偷地打量我。在她们心中,只怕也和乐胥一样的想法,认为夜华的失利完全得归咎于我吧?或许,没有我善妒,夜华不退婚,就完全没有这场战争?   看来不管天上地下,女人总是要吃亏些儿的。   自从奈奈去射姑山任职后,我身边的宫女都是夜华新挑的,个个都跟他一样板正无趣,我也就没有心思和谁倒一倒苦水。   我自己动手收拾了两件衣裳,准备趁夜去归墟终极原探一探夜华。还没出门,却被连宋堵在了天后宫。原来战场上伤亡惨重,丹药不够用了,连宋来催我多备些伤药仙丹,连夜要给夜华送过去。   从连宋那里,我得知夜华和阿离都没有受伤,一颗心才放下来,急忙奔去太宸宫重开炼丹炉。   凤九也来帮忙,东华在旁边看着火候,淡淡地说:“归墟终极原后面就是青丘,狐帝白止不会袖手旁观,夜华也不会毫无准备,放心吧。”   这话也不知是对我说,还是对凤九说。有了他这句话,我颤抖的手终于平静下来。   半夜里,十万枚丹药出炉,我亲自看着连宋一一装上了天车,后面跟着五万增援的天兵,驾着祥云往归墟终极原去了,这才伸了个懒腰。   临走之前,我看了一眼还倒吊在树梢的乐胥,沉默了一阵,对东华说:“劳烦帝君还是将她送回去吧,看着头疼。”   东华帝君眉毛也没抬一下,平平淡淡地问:“不是说三天?”   我拿扇子敲了敲脑门,很是不甘心地说:“不然,难道真要让整个天庭都知道我挨了巴掌?”   东华看了看怀中熟睡过去的凤九,嘴角抿了一抿,挥了挥手。再抬头时,乐胥不见了,大约是被送回了她的华乐宫。   我道了个谢,转身就走,隐隐听见东华帝君呢喃了一句:“这个天庭,看来并不适合狐族啊。”   我脚下不停,出了太宸宫后,到底不放心,尾随着连宋的队伍,悄悄溜去了归墟终极原。   夜华的大帐中灯火通明,十数员天族将领正围着夜华,在一方沙盘上指指画画,讨论布阵方略。   察觉到我的气息,夜华将手掌一竖,将领们恭敬地行了礼,鱼贯退出大帐。   夜华抬手揉了揉额头,对着我所在的方向说:“既然来了,怎么不出来?”   我撤去障眼法,现出真身来,笑道:“我不放心你,特地来看看。你和阿离,都还好么?”   夜华伸手给我,让我握了他的手,两人并肩坐在一处。我仔细打量了他一阵,问道:“怎么这样憔悴?你几夜没睡过了?”   夜华将头枕在我的腿上,含含糊糊地说:“也没几日,你放心罢。趁着天还没亮,我眯一会儿。”   我将他的金冠取下来放在案上,替他理了理头发,又帮他揉了揉脖颈,就听见他呼吸平稳,已然进入了梦乡。   我自己熬了半夜,也是哈欠连天,便依着案桌,打了个盹儿。   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听见外面有窃窃的人语声,大约是知道我在大帐中,没人敢进来。   我一动,夜华也醒了。他一醒,目光便格外的清澈,一本正经对我说:“这是战场,不适合你,你还是回天庭去罢。”   我不依,说:“我曾经也是上过战场的,我可以和你并肩作战。”   夜华安抚地摸了摸我的肩膀,淡淡地说:“我们两个在一处,将士会分更多人保护你我,反而削弱了战场上的力量。灵族知道你我都在这里,说不定会起一些不利于你的心思,我不能时时看顾你,心中也不安。再说,天庭那边,还需要你呢。”   天庭那边有皓德帝君,有东华帝君,还有一竿子留守的天族老臣,哪里就需要我了。不过夜华既然这样说,必然有他的道理,我只好点了点头。   临走,我问他:“迦楼罗族是怎么冲破结界出来的?灵族的蓝田真有这么大的本事?”   夜华摇了摇头:“不是灵族,是异族。十几万年前,天族的刑天叛逃,最后加入了异族。他亲身经历了封印迦楼罗族那场战争,对封印的力量十分熟悉。此次异族出兵,是他亲自带人解开迦楼罗秘境封印,将迦楼罗人放出来的。”   我担心地问:“你这边怎么样?有把握对付迦楼罗族人么?”   夜华蹙了蹙眉,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浅浅,你相信我么?”   这话问得忒奇怪了些。我们已经做了六百年的夫妻,我若不相信他,岂会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他!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我挑了挑眉,疑惑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夜华犹豫再三,才走过来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若实在万不得已,我还是要去求凤族帮忙。你相信我,我心中只有你。”   我将这话在脑海中过了好几遍,脸上的神色大概也变了好几番。夜华抿着唇不说话,只拿一双眼睛深邃哀恳地望着我,脸上的神色让我的心颤了好几颤。   最后,我轻轻的说了一句:“我但愿你永远没有万不得已的时候。”   听了这话,夜华脸上的神色变得深不可测,沉默了好一晌,才说:“我知道了。你回去罢,路上小心些,现在四处都是迦楼罗和异族的人。”   我点了点头。夜华又说:“异族的人四处为乱,你回去将天庭的防御再加紧些,切不可叫人钻了空子。” ☆、彩衣   我刚回天庭,就接到消息,我阿爹狐帝白止已经亲自率领十万狐仙赶赴归墟终极原,接应夜华。   我阿爹是和东华墨渊折颜同时期的上神,这些年来不问世事,勤加修炼,已经快要突破上神境界进入更高一级的天神之境。放眼四海八荒,几乎已经是顶尖的存在。十万狐仙,也是我青丘大半的兵力,无论迦楼罗族有多么厉害,在天族和狐族的两面夹击之下,也讨不了便宜去。   看来,为了夜华这个女婿,我阿爹是下了血本。   此后,日日都有捷报传来,半年之后,前线传来消息,迦楼罗族已经全军覆没,只逃走了迦楼罗王和十数个顶尖高手。我阿爹已经亲自带人去追杀迦楼罗王一干人等。   但这一战,天族和狐族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天族再损五万兵力,我青丘的儿郎也有半数埋骨归墟终极原!   灵族的战线没能向前推进,夜华也急需修整,两军便在归墟终极原继续对峙,谁也没有先动手。我在天庭也终于松了口气儿,不再没日没夜地炼丹。   这天傍晚,乐胥带着十几个侍女,捧着各种织锦首饰衣物进了我的天后宫,甚慈爱地对我说:“这段时间,你日夜炼丹,甚是辛苦。我特地给你选了这些布匹衣服首饰,看看可有喜欢的?如果不喜欢,留着赏人也是好的。”   虽然乐胥上次当众给我难堪,但她毕竟是夜华的母亲,这又亲自送了东西来,嘴上没有明说,却有道歉之意。作为媳妇,我自然不能和她太较真,便收了东西,又留她吃饭,听她说了半天闲话,才好好地送了她回去。   过了几日,夜华抽空回了天庭一趟。他先和皓德帝君商议了半日朝务,又去华乐宫待了两个时辰,最后才到天后宫来。   他握住我的手,笑微微地说:“听说你和母妃相处很好,我也放心了。”   我讪讪点一点头。   夜华安抚地拍了拍我,切切地说:“母妃她性子急些,尤其是事关我的安危,难免冲动不加考虑。你看在我的份儿上,多体谅她些。她这辈子,并不容易。”   我素来以为,知道孝顺的人,本性一定不坏。虽然夜华这话有偏袒乐胥的意味,但若他连乐胥都不能维护,还能指望他维护我吗?于是了然地拍了拍他的手,让他放心。   前线虽未对仗,但夜华也不敢离开太久,嘱咐了我几句话,就起身离开。临出门,他又折回来,望着我说:“忘了告诉你一件事:过几日,凤族的彩衣公主要来天庭看看。知道你不喜欢她,我已经请母妃代为接待她。你安心炼丹就好,眼不见心不烦。”   彩衣上来做什么?我投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夜华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在灵族和天庭对峙,谁也不便先动手,我只好请凤族帮忙。我答应了彩衣一些条件——不过你放心,却不是让她做天妃。所以她想上来看看。”   我如释重负,说了声好。夜华松松抱一抱我,急匆匆走了。   过了几日,听说彩衣带着十八名侍女飘飘然上了天庭,由乐胥亲自接到了三十三天的琅嬛玉府里安置下来。   我遵照夜华的嘱咐,天天只去太宸宫报道炼丹,并不去搭理这位凤族公主。谁知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不想见她,她却和我结结实实地“偶遇”了一回。   当时,我收了炼丹炉的火,取出炼了三日的丹药,一一分装好,便趁着落日的余晖,慢悠悠回我的天后宫去。   刚走到瑶池边上,便看到前方瑞气千条金光闪闪,一位不怒自威的美人儿在十八名仙娥的簇拥下冉冉而来。   这十几万来,承蒙爹娘给的这副好容貌,本天后一直领着四海八荒第一美人的虚名,是以眼界甚高,一般的容貌并不能入本天后的眼。可眼前这位,却实实在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面如满月,肤如凝脂。云鬟高挽,环佩叮当。更难得的是,她虽满头珠翠遍身绮罗,却丝毫看不出暴发户的气象。仿佛这镶金嵌玉的首饰和堪比云霞的衣裙,天生就是为她而制,越发把她衬托得宝相庄严威仪无比。   同她一比,身穿素衣、孤身一人的我仿佛是个婢女,而她才是这九重天上真正的女主人。因为,她只静静地往那里一站,自然的就有一股高高在上的威压,让人不由得仰头而视,心生折服。   听说凤族的公主们从小就是按照天后的标准教养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不紧不慢,款款走到我面前,直挺挺站着,虚虚揖了个手,不卑不亢地说了声:“见过天后娘娘。”   她是上神阶品,又是凤族公主,更是天庭的贵客,见了我这个礼节却是正好。我亦端着架子,不卑不亢地回了个礼:“公主好。”   她的态度是恰到好处的客气和疏离:“听说瑶池的芙蕖开得正好,我想着过来见识见识。没想到打扰了天后娘娘的雅兴,娘娘不会责怪我吧?”   这瑶池虽然名义上是天后的花园子,但大多数时候是天宫宴客的场所,几乎已经成为公用的地方。我自然不会介意,遂点了点头,说:“公主慢慢赏花,本宫有事,先走一步。”   彩衣公主笑了一笑,接口说:“既然到了娘娘这里,无论如何,也该拜访娘娘。不知彩衣是否有幸到天后宫,聆听娘娘妙法?”   我自觉与她实在没有论法的必要,也实在不喜欢仰着脖子和她说话,便淡淡地说:“炼了一天丹药,本宫着实有些倦了。改日,本宫再扫榻具帖,邀请公主,如何?”   彩衣垂下眼皮,虚虚瞟了我一眼,嘴角挑出一个笑来,换上一副真诚的口吻说:“彩衣知道,娘娘对我有些心结。既然遇上了,择日不如撞日,娘娘且稍站一站,听彩衣说两句心里话,可好?”   听说凤族善于窥探人心,看来所言非虚。这彩衣仅凭几句话就看出我并不愿意兜答她,能够放下身段,主动示好,却是我远远不及的。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好再矫情,便和蔼地说:“公主请讲。”   彩衣摆了摆手,她身后的十八名仙娥躬一躬身,整齐划一地退了下去。她这气势,确实比我这个正经天后要足,难怪凤族能历朝历代都稳踞天后之位,确实有她们的过人之处。   她挥了挥袖子,变出两个蒲团,摆在她和我面前,和善地说:“娘娘请坐。”   我说过,我是个和蔼的神仙。她虽处处反客为主,我却也不以为意,依言坐下,客气地说:“公主有什么话,请说罢。”   彩衣不慌不忙,又变出一个茶几、两杯清茶,摆在我俩面前,柔声说:“这是我凤族特有的清心茶,娘娘不妨尝尝。”   这彩衣无论做什么,都雍容有度,优雅娴静,令人一看而生好感,不忍拒绝。我长了这么十四万年,所见过的女子中,若论气度,确实少有人能胜过她。   我取过茶杯闻了一闻,香气淡雅,沁人心脾,确实是四海八荒难得的好茶。   彩衣取了另一杯茶,向我举了一举,自己先饮了一口,款款地说:“彩衣私心里猜度,听说我曾与天君有过婚约,是以娘娘并不愿意见我?”   我老脸红了一红,被人一语道破心事,确实有些尴尬。   彩衣似乎并没有发现我的窘迫,真诚地说:“彩衣也是女子,如今不大不小,也虚虚长了七万岁。我家里教化虽严苛,却也幸而经历过几场风月□□,是以对恋爱中女子的心思,略知一二。听说娘娘与天君颇经过了些波折才能走到一起,所以彩衣冒昧猜测,娘娘心中深爱天君,听说天君还同其他人有婚约,难免心中黯然。不知彩衣说得对与不对?”   她这一番话娓娓道来,委实令我刮目相看。我满以为像她这样年纪轻轻便飞升上神的女子,是很有些傲气的。对于夜华退婚一事一定是羞愤交加,对我这样一个霸着夜华不许纳妃的天后也是心生怨愤的,谁知她竟能分析得这样透彻。   似乎又一次看透了我心中所想。彩衣微微倾身,诚恳地望着我说:“娘娘是青丘帝姬,彩衣是凤族公主,你我都有一样的出身,又同是四海八荒敬重的上神。彩衣冒昧以己之心度娘娘之腹:像我们这样的人,是宁为鸡首不做牛后的。夜华君虽好,但他既然已经有了娘娘,难道彩衣还会甘为妾侍么!”   这倒是个真心话。如果在我之前,夜华他已经有了正妃,哪怕他就是上古天神,我也是不屑做侧妃的。彩衣这话,一下子拉近了她和我之间的距离。   我不由得点点头,问道:“那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凤族灵药   彩衣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清香四溢的茶,嫣然一笑:“我想与天后娘娘做朋友呀!我并不稀罕天妃之位,也不会爱上夜华君,那么我和娘娘就没有成为敌人的理由。试问,放眼这四海八荒,除了我,谁还有资格成为娘娘的朋友呢?”   她这话的意思倒不难理解,毕竟在这四海八荒,能和我有相似出身,又同为上神的女神仙确实不多。从身份地位上来说,她和我,倒是确有成为朋友的可能。   但是我们青丘从来不讲究这些,只要投缘,帝姬也能与乞丐成为好友。以前,玄女不过是一名侧室生的庶女,也和我无话不谈;后来,毕方身为四哥的坐骑,也敢向我示爱求亲,就是这个缘故。   不过我乃是个随和的神仙,彩衣这话虽然不很中听,但示好的意味却很明显。她们凤族与天族世代交好联姻,到了夜华这里,虽然不再联姻,但情谊还在。夜华的母妃乐胥,就是凤族中人。我自然不会让她没脸,于是很和蔼很真诚地一笑:“那么,你为何还称呼我娘娘?叫我白浅就好。”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委实神奇。当年,夜华只与我相识两天,就能挽起袖子在我的狐狸洞烧菜做饭;而今,彩衣与我不过喝了一盏清茶,就成了我天后宫的常客,甚至能绕过侍女的通报,直接进入我的寝宫,不得不说,让我大跌眼镜。   从这个方面来说,这彩衣与夜华,倒是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这日,我午睡醒来,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彩衣正坐在我室内的蒲团上,手里拿着一本古籍,看得津津有味。她这自来熟的脾气,却又与凤九有几分相似。   我环顾室内,三四名侍女正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敛声静气。案上,一炉龙涎香正冉冉地冒着香味儿,衬得这午后的天后宫格外安静。   我一边整理睡得皱巴巴的衣服,一边问彩衣:“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醒我?”   这后一句话,问的却是室内伺候的仙娥。   彩衣放下手中的书卷,优雅地起身,柔和地笑道:“见你睡得香,便没吵醒你——没想到你对医术也颇有兴趣?”   墨渊之事一直让我耿耿难忘,所以宫里收了不少医书药典,只要有空,我便翻上一翻,找上一找,心里始终没有放弃让墨渊早日恢复的念头。   彩衣看的那本书,正是我午睡前翻过随手放在案上的。   我伸了个懒腰,灌了口温热的茶水,很自然地告诉她:“我有一个亲人,因了一些缘故,修为尽损,我想找个法子,让他早日恢复。”   彩衣与我的关系,虽然已经进展到了可以直闯我内室的地步,但墨渊的事,我还是不想让外人知道。   彩衣很是乖觉,并不刨根问底,很是善解人意。如果是换了凤九,那是一定要扭着我问出个子丑寅卯来的。   她状似无意地将那本医典在手中掂了掂,说:“你们天族不是有种神芝草,叫几个修为高深的神仙,取些修为,炼制成丹药,给你那亲人服下,还是有些效果的。”   这个法子我何尝不知道!只是六百年前,夜华一怒之下沉了东海瀛洲,这世间再无神芝草,渡修为再也不可能了。否则,我也不会如此伤神。   听了我的说法,彩衣笑了一笑,说:“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他们天族的人,打仗虽不错,医术却委实不行。你要想在天族的医典里找到法子,无异于缘木求鱼啊!”   听了这话,我眼前一亮,天族的医典不行,莫非凤族的医术就能有法子想么?嗯,折颜就是凤族中人,他那一身医术,可不是从外族学的。   我迟疑地问:“莫非......你有法子?”   彩衣上下打量了我一阵,嫣然一笑:“这个法子,别人或许不易办到,可是对你来说,却并不难!”   这话越发说得我心中热切!我情不自禁地拉住她的手,急切地问:“到底是什么法子?”   彩衣不慌不忙地找地方坐了,又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才庄重地说:“天生万物,最具灵气的种族莫过于青丘的九尾狐族,最具仙气的地方莫过于凤族的梧桐谷,最有神力的草木莫过于九重天的金刚菩提。我们凤族古书有载:用九尾白狐的七窍心一瓣,配梧桐谷的金星梧桐子一枚,再加九重天的金刚菩提花蕊一支,炼成的丹药可治天地间一切损伤。即使油尽灯枯,也可起死回生。最多不过一年,便可让受损之人恢复九成以上修为!”   我心中狂喜,不敢置信地问道:“此话当真?”   彩衣郑重地说:“这样的事,我怎会打诳语?正好我随身带着凤族的上古医典,你可亲自一观。”   我眼巴巴瞧着她从袖子里变出一本装帧考究古色古香的典籍,连忙迫不及待地接过来。翻开一看,果然与她所说的一模一样。   凡人有一句话,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话正好形容我此时的心情。我寻寻觅觅了这么久,原来这灵药不在别处,就在我身边。   我九尾狐族天生灵异,不但个个容貌绝美,更有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妙处:我们每个修成人形的九尾狐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我们的心头血不仅可以保人尸身不腐让人容颜永驻,我们的一颗心更是可以让人起死回生长生不老。早知道用九尾狐的一瓣心加上金星梧桐子和金刚菩提蕊就可以炼制让墨渊早日恢复的灵药,我就不用找得这般辛苦了。   我迟疑地问彩衣:“我听说金星梧桐子乃是凤族的镇族之宝,只怕不易得吧?”   彩衣亲热地挽住我的手,低声说:“寻常人自然是难以得到,不过若是浅浅你想要,我这里到是有一颗十万年的金星梧桐子。”   这一声浅浅叫得我抖了一抖,她这样轻易地许我如此珍贵的东西,却叫我心生疑窦。她为何这样热心的帮我?   我自然不相信是因为友情。我自认为和这位凤族的公主虽已解除情敌关系,但却还没有好到完全交心的地步。她如此毫无保留,到底是为了那般?   我试探地问:“我也不能白拿你的宝贝,不知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彩衣目光闪了一闪,狡黠地说:“我想用这枚金星梧桐子换你允我一个承诺。”   她一向端庄优雅,突然现出这样古灵精怪的一面,倒是让我怔了一怔。我问:“什么承诺?”   “我现在还没想好,反正放在你这里,我想好了随时来找你兑现可好?”   这就是说,她要求的是一道盖了玉玺的空白圣旨,她可以在上面填任何旨意。她这笔买卖倒是划算,果然不愧是凤族的人。   见我面露犹豫之色,彩衣格格一笑:“放心,不会让你伤天害理,也不会损害你亲人的利益。也许我仅仅是想和你论一场法,或者只想和你下一盘棋。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到了咱们这个境界,所求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这却是实情。像我这样都可以轻易许人愿望的上神,对世间事,真的没有多少所求了。 ☆、剖心为药   送走彩衣,我到底不放心,特地去了一趟十里桃林。   折颜是凤族的人,对凤族的各种医书药典都了如指掌。我得问问他,是否真有这么一种秘法可以让墨渊尽快恢复修为,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   十里桃林桃花依旧开得蓬蓬勃勃,折颜和四哥日常居住的茅屋也结结实实隐藏在桃林深处,但整个桃林却风声寂寂,空无一人。看来折颜果然携同四哥云游去了,却去哪里找他!   我在折颜的茅屋里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找到几本凤族的医书药典,想来折颜早将那些杏林妙术都装进他那凤凰脑袋里了,哪里还用得着在家里摆放典籍!   我只好挖了他几坛子桃花醉,抱到第七重天的太宸宫去,一来犒劳犒劳凤九,二来也向东华帝君求教。   凤九很高兴,特地做了几个小菜,亲自将东华帝君拉来一起小酌。用她的话说,自从我成了亲,大小宴会不少,但能静下心来和她慢慢品酒的时候,却是没几回。   酒过三巡,凤九奇怪地问:“姑姑,你怎么突然想起去十里桃林拿酒喝?莫不是有什么心事?我姑父对你不好?”   我正愁不知道怎么提起话头,这丫头的问话就来了,果然不愧是我白浅的侄女儿,和我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将彩衣说的那法子提出来,问东华帝君:“您看这法子管用么?”   东华将一杯酒停在嘴边,皱眉问道:“这法子是谁告诉你的?”   我眼前一亮,想起东华是和墨渊折颜一同长大,又从天地共主位子上退下来的,这么几十万,他无所事事,除了钓鱼就是看书,早将这四海八荒的各种书籍看了个遍,只怕这个法子,他也是极为清楚的。   我连忙殷勤地帮他斟满酒,满怀希望地问道:“帝君也知道这法子?”   东华慢慢地饮尽了杯中酒,把玩着个空杯子,淡淡地说:“是有这么个法子,但是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列为了禁术。实在是因为这法子太过苛刻也太过霸道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两败俱伤。试想这个法子若是完全管用,你们九尾狐一族现在还能安然在这四海八荒间逍遥么!”   从东华口中,我得知,原来这法子果真出自凤族。用这法子炼成的丹药,确实有起死回生恢复修为的功用。但是炼制这丹药的条件却极为苛刻:不但要有十万年以上的金星梧桐子,十万年以上的金刚菩提花蕊,还要有修为在十万年以上的九尾狐心。最苛刻的是,这九尾狐必须得心甘情愿,现取现用,如若有一丝勉强怨气,药效立刻转变,由救命的良药变成致命的□□!到那时,服药之人不但不能恢复修为,而且顷刻之间便全身腐坏灰飞烟灭,无法逆转!   试想,十万年以上的金星梧桐子和金刚菩提花蕊已是难得,更到哪里去寻修炼十万年以上的九尾狐心?这九尾狐修炼十万年,心脏何其珍贵,怎会甘心情愿取出一瓣,无怨无尤给他人做药?是以自从有了四海八荒,这样的灵药从来没有炼制成功过一枚!   偏偏在我看来,这事却极为容易。彩衣已经给了我一颗十万年的金星梧桐子,东华帝君的太宸宫里,正好也有十万年以上的金刚菩提花蕊。至于一瓣七窍玲珑心嘛,就更不成问题。   我们九尾狐族天赋异禀,心生七窍,天生比别人的生命力强韧些。修炼成上神之后,七窍心脏更为成熟,犹如花开七瓣,一同护住心脉。取下其中一瓣,并不会影响太多修为和寿命,我自是愿意为墨渊摘心一瓣炼药!   当年,墨渊替我挡了飞升上仙的三道天雷,我曾在他闭关的洞外发誓,若他因此落下了病根,我情愿将自己炖了做补汤给他吃。后来,他因旧伤未愈生祭东皇钟长睡七万年,正是那三道天雷留下的后遗症。更不用说,他因我一句求恳,耗费了毕生修为帮我救了夜华,我就是将整颗心给他做药也是情愿!   凤九好奇地问我:“这样珍贵的药,姑姑究竟是炼给谁的?”   华帝君也停下酒杯,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我坦坦荡荡地说:“这四海八荒,唯有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他为我耗尽了一身修为,我自然要为他想尽办法!”   凤九惊得杯中的酒洒在裙子上也顾不得擦,一把扯住我的衣摆,说:“姑姑,你前头已经喂了他七万年心头血,现在又要剖心为他做药,这恩报得,比我强多了。我佩服你!”   东华帝君皱着眉头严厉地看她一阵,直看得她声音没了,头也低了,悻悻地坐回去,小声嘟囔道:“你别看我,我是不会为你干这事的!”   东华不理她,转头问我:“你可想清楚了?”   我坚定地点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求帝君帮忙!”   东华帝君博览群书道法精深,他既然知道这法子,自然也知道如何炼制这药。   东华挑了挑眉:“我为何要帮你?”   我想了半天,回答他:“帝君为何不帮我?”   东华沉默了一晌,将茶杯往案上一搁,嗒地一声。他淡淡地道:“唔,这个机锋打得不错!但愿你不要后悔!” ☆、夜华之怒   我躺在第七重天太宸宫凤九以前居住过的云房中,睁开眼睛就看见窗外一株菩提树阔大的绿叶上金光点点。想来今天的天气甚好。树影落在窗台下,稀稀疏疏,像一幅宁静的画儿。   胸口微微有些疼痛,心中却觉得十分圆满。   东华亲自去昆仑虚送药去了。如果墨渊知道这药的来历,一定是不肯用的。但是有东华在,东华一定有法子让他放心地服下这药,还能助他一臂之力。想必用不了多久,墨渊就可以重出昆仑山,重新司战掌乐了。   七万年了,这四海八荒没有墨渊的日子,是多么寂寥啊。   幸好,我找到了法子。幸好,师父还能寿与天齐。   凤九用紫檀木托盘送来一盏雪芝百合汤,小心翼翼地搀我起来,说:“姑姑,你伤口还痛吗?快将这汤喝了,最是补血养心的,我熬了三四个时辰呢。”   我将那温度刚刚好的汤一饮而尽,笑着赞了一句:“不错,咱们凤九的厨艺越发好了,这汤熬得,恰到好处。”   凤九一改往日一夸就飘起来的性子,垂泪说:“姑姑,你就别安慰我了。剖心炼药,多痛啊,亏你还笑得出来!”   我见她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强打起精神笑道:“东华帝君动作轻,并不觉得有多痛。再说,凡人有一句话,叫长痛不如短痛。你看我痛这么一下子,师父他老人家从此全好了,岂不胜过我日日剜心取血?”   凤九扁了扁嘴,说:“你别说了,快休息一下吧。天后宫那边,你别担心,帝君他都帮你说好了。”   我本日日在太宸宫炼丹,偶然天色晚了,也同凤九挤一挤,不回天后宫去。如今为了炼药,取了一瓣心,少不得要卧床休息几日。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剖心炼药的事,便在太宸宫的客房里歇了。东华帝君帮我想的说辞,不外是同凤九一起。我遂放下心来。   过了半个月,我伤口好得差不多了,东华也回来了。面对我殷切的目光,他淡淡地说:“墨渊已经带着五名昆仑虚弟子去了归墟终极原。”   师父能披挂上阵,想必是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我还是不放心地追问:“师父他的修为完全恢复了吗?”   不怪我不放心,墨渊他实在是个逞强的性子。七万年前,他明明旧伤未愈,还是硬撑着上了战场,以致于最后不得不生祭东皇钟。这事一直是我心上的一根刺儿,没得到肯定的答复,心中总是不安。   东华难得好脾气地回答我:“你放心,我看着他服了药,还小小地帮了他一把。他出征之前,折颜也赶去了昆仑虚。折颜的医术,你总是放心的吧?”   如此还差不多。   遥想墨渊身穿战袍指挥千军万马的场面,我不由得心潮澎湃。四海八荒已经七万多年不曾见过师父的英姿了,这一战下来,不知道又有多少女神仙为他倾倒!   只不知是哪五位师兄随墨渊出征。如今我恢复了女身,又被天后的身份限制,不能再亲眼一睹师父征战沙场的风采,甚是遗憾。   有了墨渊的加入,又有凤族的助阵,战线很快向前推进。不过半个月时间,灵族就全线溃退,不得不呈上了降表。蓝田又将族内最名贵的一张玉石宝琴作为贡品,献给了夜华。   灵族既已经投降,其他部族也就不足为患。夜华将五万天兵天将交给墨渊,请他扫平余孽,自己则带领其余天庭将领奏凯还朝。   身为天君,终究不能长期在外征战,朝堂才是夜华的阵地。   得胜还朝,夜华有许多事情要忙,犒劳将士,封赏功臣,抚恤阵亡家属,祭祀上天,还有羁押的朝务......足足忙了三天三夜,他才有空和我单独说说话。   凡间戏本子上有一句话,叫做“小别胜新婚”。自从夜华御驾亲征,我们足足有一年的时间没能好好说话,我心里其实十分思念他。   夜华也很动情,早早遣退了侍奉的仙娥,挽着我一路缠绵回内室。   夜华他虽足足比我小了九万岁,但在调情一事上,却是个花丛老手,比我这个虚长了十四万岁的狐狸精道行还深得多。是以在这种事情上,我一贯是毫无招架之力的。   待我们抵达云床时,我的狐狸脑袋里已经是一团浆糊,只能够气喘吁吁,任由他上下其手。他粗重的呼吸从我滚烫的脸颊一路下移,在脖子上流连了一阵,便腾出一只手来,打开我的衣襟,一路吻下去。   我闭上眼睛,满心欢喜地承受他久违的热情,却发现,他火热的呼吸慢慢停了,滚烫的手掌也变得冰凉,一股寒气突然在室内弥漫开来,冷得我打了个哆嗦。   我不解地睁开眼睛,却见夜华直挺挺站着,目光落在我胸口的伤痕上,脸上的神色冷得仿佛结了冰。   我心口处一直有个寸长的刀痕,乃是为墨渊取了七万年的心头血留下的,虽一千年过去,也没有淡去多少。但夜华看的却不是这个伤痕,而是这伤痕的位置又添了一道新伤,却是前不久剖心炼药留下的。   我心里咚地一跳,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这个伤口。我素来知道夜华对墨渊很有些心结,倘若知道这伤口的来历,他少不得又要闹一回脾气。   都怪我这段时间太兴奋,一则为着墨渊复原,一则为着夜华凯旋,没来得及想个法子将这伤口抹去。也怪时间太近,一时也没有好的法子将这伤口完全复原。   没等我想出说辞,夜华却冷冷哼了一声,唰地一下丢开了我。   他这下力气用得极大。我不防他这回恼起来如此暴力,毫无防备,直直飞出去三丈远,端端撞在内室硕大的汉白玉柱子上,撞得我骨头生疼。   我顾不得被撞疼的骨头,一咕噜爬起来,拉着他的手,柔声道:“夜华,你听我说......”   夜华双目赤红,一把将我推到在床上,手掌用力在我的心口上一压,恨声道:“白浅,我为你得罪所有部族,我为你拒绝天下女子,我为你御驾亲征沙场浴血,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   他这一压,正正压在我的伤口上,我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昏了过去。我心中清明,知道自己决不能在这时候昏过去。剖心炼药的时候,我就做好了他会着恼的打算,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原委,而且比我想象中恼得厉害。   我挣扎着说:“夜华,我痛,你将手拿开,你听我说——师父他......”   “别提这两个字!”夜华脸色铁青,手下的力道丝毫不减,冷冰冰地说,“你痛?你知道我有多痛?白浅,你就是一只白眼狼,怎么养也养不熟!无论我对你有多好,你心中,始终只有那个人是不是?始终只有他最重要是不是?为了他,你甘愿将你自己的心剖出来是不是?六百年了,你可曾为我做过这些?如果是我受伤,你可会为我剖心炼药?”   他这一篇问话,一句句说得严厉,我却觉得莫名其妙。纵使我剖心炼药没有同他事先商量,我自觉却是坦坦荡荡。墨渊对我对他,都有再生之恩,若没有墨渊,哪有今日的我,又哪有今日的他?   换个位置,若夜华的恩师慈航普度真人有个伤情病痛需要他剖心炼药,我也会支持他,最多事后我多给他炼些补药,让他早日恢复罢了。为什么轮到我为师父炼药,他就生这么大一场气,而且扯到其他地方去了?   前面的话我觉得乃是无稽之谈,不去理会,于是很真诚地回答他后面一句话:“我自然不希望你受伤,但若你真受了伤,我自然也是舍得为你剖心取药的。”   谁知这句话却并没有平息他的怒火,他冷冷一笑:“白浅,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子?你这心,还能分出几瓣来给我?”   我心口上的伤被他压着,已经痛得透不过气来,他若再不松手,我真要昏过去了。但看他这神情,一时半会他也想不起松开手让我缓一缓。不得已,我只好奋力一把推开他的手,说:“你真是无理取闹!”   夜华没提防我会突然用仙法将他推开,一连退了三四步,直退到门口放着的东陵玉屏风上,将屏风也撞得翻倒在地。   夜华眼中似要喷出火来,点头说:“很好,白浅,我算是明白了!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   我还没有从疼痛中缓过神来,夜华已经拂袖出了房门。只听见轰隆一声,门框被他撞得粉碎,内室房顶上的琉璃瓦哗啦啦落了一地! ☆、刑天之乱   等我处理了伤口追出去,夜华已经不见了人影。再追到天君书房,也不见夜华,想来他这次真是气得狠了。   我心中有些愧疚,虽然为了师父我无怨无悔,但是夜华到底是我心爱的人。他如此介意,以后......以后我还是少提师父罢!   以前阿娘教过我,女子一旦出嫁,就要以夫为天,否则,不是自己的错也要变成自己的错。如今看夜华这情形,阿娘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这回是我擅自做主,少不得最终还是要我放下身段,解开夜华的心结才好。   谁知夜华却不给我道歉的机会。我白天找他,他总在议事,我晚上找到,又总不见人影。我主动去凌霄宝殿,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对我客气疏离,如对臣僚。   一连几天,我都没能找到和他好好说话的机会,只好求助阿离。   阿离长到九百岁,不复小时候白白嫩嫩糯米团子的模样,堪堪露出几分小大人的样子来。夜华和我长相都不差,阿离脱去了婴儿肥,一张小脸越发眉目如画,不知道长大了会是怎样一副倾国倾城的好样貌!   唯一遗憾的是,这些年来,夜华每每带他在身边,将他的性子拘得沉稳了许多,隐隐有了夜华那种冷漠板正的摸样。   现在,阿离就一个人住在洗梧宫中。偌大的紫宸殿里,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几后,微微皱着小眉头,读□□法书。那模样,可爱得让人心疼。   我阻止了仙娥的通报,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柔声唤道:“阿离,读了这许久的书,歇一会儿吧。”   阿离抬头看见我,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道法书,慢慢地走出来,端端正正地向我行礼:“孩儿见过母后!”   我最见不得他这副中规中矩的样子,连忙伸手挽住他:“好了,见了娘亲,不要这样拘礼。我们青丘,向来没有见人就跪的规矩......”   阿离一本正经地打断我的话:“母后,这里是天庭,孩儿以后是要继承父君的位子的,怎么能够不率先垂范呢?”   我一听他这样说就头疼,连忙牵着他说:“好啦好啦,要继承父君位子是很多年以后的事,率先垂范也可以缓一缓,陪娘亲出去走走吧。”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案上的道法书,又看了一眼满眼期望的我,到底还是孩子,很快就做出了选择:“孩儿谨遵母后之命!”   我牵着他在洗梧宫的桃林下慢慢地走着,感叹地说:“这里的桃花费了你父君多少心血,现在也快要凋零了。”   阿离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那稀稀疏疏的桃林,老气横秋地安慰我说:“母后,盈亏荣枯乃是常情,何必感慨。今年的桃花虽然谢了,来年还会开得更好!”   我掐了掐他一本正经的小脸蛋,咬牙切齿地说:“你如果再这么一板一眼地无趣,我就把你丢到青丘去,让你四舅带你去为非作歹!”   我想起我小的时候,那是怎样一个顽劣不止、闹腾不休!现在却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小老头似的无趣孩子?夜华到底是在怎么折腾他,才让他小小年纪这么刻板?   阿离毫无惧色,也毫无喜色,依然一本正经地说:“母后,即使到了青丘,阿离也是天族小太子,没有人敢让我为非作歹的。”   我为之气结,只好直奔主题,柔声说:“阿离,娘亲有个事儿请你帮忙。”   他放开我的手,鞠了一躬:“母后请吩咐!”   我张了张嘴,突然泄气地说:“算了,你读书去罢。”   看他这个样子,也不会像小时候一样撒娇撮合父母了。即使他知道了我的烦恼,也会不当一回事的吧?夜华那里,他也帮不上忙,还是自己想办法。   阿离正要说话,突然惊讶地张大眼睛,望着我身后的方向,小脸上现出一抹震动的神色。   我循着他的目光转身,就看见凌霄宝殿的方向传来一阵剧烈的波动,那是修为高深的神仙交手时激荡起的气流。此时,才有声音传来,雷鸣声轰隆隆响如霹雳,是有人破开虚空摧毁天宫防御的声音。   九重天上来了敌人!   夜华就在凌霄宝殿!   我立刻召唤出六百年未使用的玉清昆仑扇,对阿离说:“你乖乖地待在这里,不许出去!”   一边说着,一边挥手在洗梧宫周围布下了九道防御结界,又招来四大天王,叫他们保护好阿离,不得擅离。   布置好一切,我才急匆匆赶往凌霄宝殿,阿离在身后连声叫“母后”,我也没理他。   还没到凌霄宝殿,一股强劲的气流扑面而来,这力道,非有三四十万年修为的上神不能发出。   随即,一尊奇特的法相出现在九重天上空:没有脑袋,脖子上一个硕大的黑洞;胸膛上长出一双明亮如满月的眼睛来;肚子大得像个水塘,肚脐的部位却是一张血盆大口!两只堪比撑天柱一样粗壮的手臂:左手的盾牌遮住了半个天空,右手挥舞着比山岳还巨大的斧头,恶狠狠向天庭众人压下去!   刑天!几十万前叛出天庭的刑天竟然打上了天庭!   与他相比,天庭众人的法相简直不够看,一个个就像巨人面前的小丑!各种法宝疾风一般砸向刑天,又一一被他挡在了盾牌之外。法器的碎片叮叮当当落到地上,地上瞬间被砸出了无数大坑,天庭的地面剧烈地晃动,仿佛地震!   他右手的斧头毫不停留,直劈众人身后的皓德帝君!   身为前任天君,皓德修为自然不低,但在强大的刑天面前,却完全不够看。只见他手中的昊天塔只祭出来一半,就被刑天斧柄一挑,打飞到了天边;他三头六臂的法相还没有完全展开,就被刑天无情碾压!   央措和连宋齐齐飞身上去,手中的法器发出耀眼的白光,想要救下皓德。那刑天张口一声大吼,法器的光芒还未接近斧头,两人就仿佛风中的落叶,打着旋儿倒飞了出去!   眼看着刑天的大斧头就要劈中皓德天灵盖,一声龙吟,夜华的青冥剑出鞘了!   “叮”地一声,青冥剑正正挡在了皓德头顶,两件神器交击的气浪将众仙冲得纷纷倒飞出去。借着这一波气浪,皓德堪堪逃出了生天!   刑天长笑一声:“天庭换了新君?很好,统统祭我的斧头罢!”   夜华不声不响,召回青冥剑,揉身扑了上去。   夜华的青冥剑诚然是个神器,夜华本身也确实很有些本事,但在几十万年修为的上神面前,还是不够看。仅仅几个回合过去,青冥剑的光芒就黯淡下去,被压制在刑天明亮的斧头下。   我素来知道夜华是个不服输的性子,生怕他硬撑着伤了自己,连忙凝聚毕生的修为,祭起玉清昆仑扇,狠狠撞了过去。   刑天脸色一变,眼中竟然现出了恐惧之色。他轻轻咦了一声:“昆仑法器?墨渊赶来了么?”   趁他愣神的瞬间,夜华的青冥剑再度光芒大作,绕了个圈儿,直取刑天的面门。   刑天冷哼一声:“黄口小儿,去罢!”盾牌一格,夜华的青冥剑咔擦一声,断成了两截,夜华闷哼一声,倒飞了出去。   我也不敢恋战,飞身向夜华追去。   刑天正要趁胜追击,蓦然听见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刑天,还记得本君么?” ☆、墨渊凯旋   我接住夜华,回头一看,是东华帝君!   他负着手,淡淡地站在云头上。在剧烈的打斗气浪中,他的满头银丝甚至都没有动上一动。   刑天胸膛上的眼睛露出恐惧之色,刚一张口,却发出一声惨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飞出去的昊天塔又飞了回来,正撞在刑天护在胸前的盾牌上,盾牌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个蛛网般的裂痕,那裂痕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延伸。   刑天眼中的恐惧之色更浓,色厉内荏地喝了一声:“东华,莫以为我怕了你。看斧!”   斧头化成长白山一般大,带着电闪雷鸣,直奔东华而去!   天宫众仙忍不住惊呼出声。谁知那斧头转了个弯,却向天外飞了出去。众人正在惊讶,又见刑天化作一道流光,追着那斧头远远地遁去了。   众人被这神转折弄得目瞪口呆,只有东华静静地站在云头,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   好半响,天庭众人才回过神来,纷纷奉承东华帝君神勇,一招就吓跑了刑天。又呼啦啦向夜华围过来,问长问短。   夜华不动声色地拂开我扶着他的手,远远冲东华帝君行礼:“刑天逃走,终为祸患。可否劳烦帝君,除恶务尽?”   东华立在云头上,淡淡看了他一眼,少倾,拨转云头,往刑天逃走的方向慢悠悠地走了。   夜华又召来司命,郑重地说:“此次异族尽出,来天庭捣乱的虽只有刑天一人,难保没有同党。劳烦星君去青丘一趟,请白奕和白颀两位上神,前去助东华帝君一臂之力,以免中了异族圈套。”   司命躬身行礼:“天君思虑周全,小仙这就去。”   天庭众仙忙忙地收起自己坏掉的法器,修整被战斗破坏的屋宇,打扫战场。一个仙伯捡起夜华断成两截的青冥剑,惋惜地说:“可惜了这把绝世好剑.......”   蓦然抬头,见夜华面色不善,忙嚅嚅地住了口。我偷偷地为这位忒没眼力见儿的仙伯捏了把汗。咱们家夜华君新任天君,正是好面子的时候,你偏要当众说他断掉的兵器,不是没眼力见儿么!   幸好远远地飘来一朵祥云,一名身穿甲胄的天将按下云头,大声说:“恭喜天君,墨渊上神大败各族叛军,已定于六月初五班师回朝,南天门献俘!”   我眼前一亮,墨渊不愧为这四海八荒最厉害的战神,这么短的时间,就平定了几个部族联合起来的叛乱,生擒了部族君主。南天门献俘可是一振天族声威的好时机,想必献俘大典一办,数千年内不会再有部族敢轻举妄动!   天庭众仙齐声三呼万岁,又向夜华连声道贺,说了一箩筐的吉祥话儿。   夜华一贯的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喜怒,只淡淡地说:“传旨,六月初五普天同庆。所有上仙以上的天族成员,列队南天门,迎接墨渊上神回朝!”   待众人领旨散去,夜华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说:“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回去罢!”   我心中微微一沉,他这回气性也忒大了些,足足一个月没给我好脸色看了。不就是一颗药吗,又没伤筋动骨,至于吗!   但为了缓和气氛,我少不得厚着脸皮讨好地笑:“有什么事呀,我可以帮你啊。”   夜华依然硬邦邦一句:“不用!”转身拂袖而去。   看着他冷硬的背影,我不由得感叹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委实神奇:以前他在天庭我在青丘,隔着二三十万里的距离,他非要天天往返,乐此不疲;而今我们同住一座天宫,不过隔着一堵墙,竟也能一个月互不往来,视若路人!   墨渊回来这日,我早早起床,将衣服换了四五身,都觉得甚不合意。如果不是这天后的身份拘着,我真想穿回在昆仑虚学艺时的道袍,再给师父行一个弟子礼,为他斟一杯洗尘酒,恭贺他凯旋而归。   好不容易换了一身粉色的裙子穿上,又梳了一个百合髻,既显得喜庆,又不过于严肃,自觉还跟七万年前一样精神。想来墨渊看了一定会欢喜。   正要出门,夜华书房的一名仙娥过来对我说:“天君吩咐,若娘娘身子不适,可不必参加南天门的献俘大典。”   我愣了一愣,我身体好好的,哪来不适之说,夜华这是什么意思?   是了,夜华大约是不想我和墨渊见面?这几百年来,墨渊是是夜华心头的一根刺,上次因为我剖心炼药给墨渊,夜华便撞坏了我的天后宫,到现在都不理我。如今这墨渊归来,他是怕我见了墨渊,又生出什么想法来?   其实,墨渊已经完全恢复,我也不会让他知道我所做的,只不过想见一见他,给他行个弟子礼罢了。夜华也忒多心了!   犹豫再三,想到夜华已经为墨渊吃醋得如此厉害,我又何必违逆他,惹他不快呢?要见师父,以后有的是机会。这回就顺着他吧!   想到这里,我无精打采地说:“知道了,你去回禀天君,就说我......身体不适......今天的大典就不去了。”   那小仙娥满意地走了。我百无聊赖地在天后宫转了几圈,决定去找凤九。东华追杀刑天去了,凤九又不是天族中人,想必去不了南天门,一个人也无聊得紧。   太宸宫里,凤九果然一个人在喝闷酒,见我来了,眼睛一亮:“姑姑,你怎么没去南天门?”   我强笑着解释:“我怕师父看出我的心少了一瓣,知道是我剖心为他炼药,心中不好受,所以就不去了。”   说这话时,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莫非这才是夜华不让我去的真实想法?唔,他倒是善解人意,比我想得周全。   凤九撇了撇嘴:“做好事不留名的,是个傻瓜!姑姑,你知道么,凡间有个叫雷锋的,扶了老大娘过马路还写在日记里呢!”   我戳了戳她的额头,嗔道:“胡说八道!”   凤九笑嘻嘻地看着我:“姑姑,咱们偷偷去看热闹吧。”   我摇头:“我都说了身体不适不去了。被其他神仙看到了,多不好!”   凤九摇着我的手臂:“咱们隐了身去,远远地藏着看,不会被人发现的。去嘛,姑姑,我都快要闷死了!”   其实我心里也十分想看一看墨渊身披战甲凯旋还朝的模样,这模样,我已经七万多年不曾见过了。凤九的主意叫我十分动心。   凤九乃是个鬼灵精,一见我的神色,就知道有戏,又扭着我说了无数好话,我便顺水推舟地勉强同意了。   我们两个换上太宸宫侍女的衣服,悄悄潜至南天门外三百里的一架彩虹背后,隐了身形,伸长脖子看那献俘大典。   我们在太宸宫耽搁得久了,大典已经进行了一半。那些被俘的叛族君王已经发落完毕,被送到了该去的地方。远远地只见旌旗飘飘,祥云阵阵,瑞气氤氲。是墨渊!他率着天兵天将缓缓腾云而来。   即使隔了三百里的距离,我仍然第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头戴墨玉冠,身穿玄晶甲,腰佩轩辕剑,座下是昆仑神驹。面如美玉,丰神俊朗,威风凛凛。   可叹我当年无知,竟生生把这一副绝世容颜看成了小白脸,实在惭愧得很!   夜华带着阿离,身后跟着天庭众仙迎上去,互相行礼说话。因隔得远,我又没有顺风耳的本事,一句话也不曾听见。只遥遥看见墨渊和夜华都向天后宫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后便在众仙的簇拥下进了南天门,长长的队伍往凌霄宝殿去了。 ☆、素素   南天门外一个人也没有了。   我打发凤九先回太宸宫,自己一个人无聊地闲逛。这样的日子,我不能去凌霄殿,也不想回天后宫,只想一个人走走。   天庭的上仙都去了凌霄殿,其他小仙也偷偷地溜去瞻仰墨渊的风采,偌大的天庭,几乎看不到人。   我一路溜达,不知不觉逛到了三十三天的蟠桃园。   这蟠桃园本是前任天后的产业,因乐胥十分喜欢,前任天后退位后便将这园子给了乐胥。夜华又在蟠桃园附近给乐胥修了华乐宫,方便她早晚玩赏。   以前,每当蟠桃成熟,天庭众仙都聚在这里开蟠桃盛会。我嫁来天宫的几百年,一直没赶上蟠桃成熟,所以也没有机会前来仔细观赏这蟠桃美景。今日,趁着四下无人,我也好好看一看,这闻名四海八荒的蟠桃园,比折颜的十里桃林如何。   这蟠桃乃是上古时期留下的神树,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才一结果,花期长,果实自然也珍贵。   现在正是花期,满园桃花开得甚是灿烂。花开绚烂,不仅有粉色,还有白色,红色,我甚至还看见几簇墨色的桃花,宝光闪闪地绽放枝头,一朵朵足有碗口大,很是壮观。   转了半天,看得我眼花缭乱,私下里以为,这蟠桃花美则美矣,可惜过于璀璨华贵,反不及十里桃林的花儿纯粹。   我觉得无趣,正想退出去,却突然听见桃林深处传来一声叹息。   这叹息婉转、幽怨,带着三分愁绪,暗含三分柔情,还有二分惆怅二分期盼。我从来没有听见过有人将一口气叹得如此曲折起伏一波三折。让我更惊异的是,这叹气声竟然带着莫名的亲切与熟悉,让我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我犹豫了一下,到底心里好奇。遂循着声音,分开重重叠叠的花枝,往桃林深入行去。   转了一个弯,眼前豁然一亮:一株长得格外葳蕤茂盛的蟠桃树下,砌着一个小小的石桌。桌旁石凳上,背对我坐着一个素衣女子。她以手托腮,正对着一支开得甚为鲜艳的桃花沉思。那是一株十几万年的老蟠桃树,花开半粉半白,很是奇特。   让我震惊的却不是那花,而是花下的人。仅仅一个背景,就让我觉得格外熟悉。这熟悉却并不是遇见熟人的熟悉,而是让我心中狂跳的熟悉。我一时想不出这人是谁,更想不出为什么见了这熟悉的背影我会心跳如擂!   我试探地唤了一声:“仙子......”   那女子闻声转过头来。   待我看清了她的面貌,只觉得晴天里劈下一道惊雷:这蟠桃树下叹息的女子,她不是别人,她竟然跟九百年前我做凡人素素时的面貌一模一样!不,不止面貌一模一样,她根本就是素素!她身上有我的气泽,不仅面貌身段与记忆中的自己一般无二,就是眉间那点被擎苍封印的朱砂痣,也长在相同的位置!   我不知道是自己在做梦,还是进入了一个幻境,只目瞪口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反倒是那女子很镇定。她很柔和地问道:“你是太宸宫的仙娥吧?怎么却走到这蟠桃园来了?快回去吧,若被乐胥娘娘和天君发现,可是要罚的。”   这声音也与记忆中的自已一模一样,就像隔着九百年的时空,在镜子里看见另一个自己。我心中千回百转,终于问出了心底的话:“你是谁?”   那女子嫣然一笑:“我叫素素。”   六百年前,在东海初遇,夜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个问句:“素素?”当他以为认错人之后,说了一句话:“她从来不会做你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也不比你容色倾城。”   我做素素的时候,因为自知是个凡人,在九重天上格外卑微,只会小心翼翼讨好各位神仙,做不出色厉内荏的摸样乃是在意料之中。但说到容色倾城嘛,那时候我被擎苍封印了仙身、抹去了记忆,敛去了容貌,是不比做神仙的时候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但爹娘生的底子在,十几万年清修的气度在,容貌不会相差太远,是以在东海阿离和夜华才一眼就认出了我。   眼前这个素素,虽比不上现在的我气度从容,但也端的是个美人儿,而且是个娇娇怯怯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绝世美人儿,让人一见就挪不开眼睛。难怪当年素锦要千方百计诓我跳诛仙台。就她那个容貌,在素素面前,确实很有压力。   我被那笑晃了一下,便想不起要问她什么。心中太过震惊,以致于头脑短路。半响才想起,她一见我就认出我身上的衣服乃是太宸宫的,可见她来天庭的时间不短,对天宫各处也很熟悉,怎么我却从来不知道她的存在?我这个天后,原来却是个聋子和瞎子么?   素素见我走神,也不作声,好脾气地看着我,跟九百年前的我何其相似也!   亏得我做了六百年的天后,又有十几万年的上神修为,装模作样的功夫还不曾落下。想了半天,做出一个谦卑随和的笑容来,小心地问道:“你是几时飞升上来的仙子?我竟从来没有见过你?”   素素脸上现出一种惆怅与惘然的神色,轻声说:“我并不是飞升的......你还是回去罢,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脸上那抹惆怅与惘然看得我心中又是一紧,仿佛自己也被染上了那种惆怅与惘然的情绪。   我思虑再三,咬了咬牙,终于捏了个诀,将她堪堪定了,施起那追魂术来,想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奇怪的是,这个名叫素素,看起来与我颇有渊源的女子,却并非神仙,也不是凡人。其魂魄构成复杂又飘忽不定,元神奇特似花非花似我非我,实在看不出她是个什么东西。   我长了这么十四万年,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奇事。   我围着她转了三圈,狐狸脑袋里一团浆糊,实在想不出这是怎样一种因果。   正当我想要将她带回天后宫,另外想法子的时候,背后传来一个柔和中带着矜持的声音:“娘娘不用再查了,小仙知道她的来历!” ☆、白浅与素素   我霍然回首,一个长相平凡身着锦衣的仙娥拈着支桃花,款款朝我走来。她的面貌虽已改变,但魂魄却是我熟悉无比的故人——正是六百年前被除去仙籍贬落凡尘的夜华侧妃,素锦!   这么快她就历完百世情劫重返天庭了?倒是我小瞧她了!   素锦仍然是那副故作端庄的典范模样,微微对我福了福身,一脸热切地朝我微笑:“还未恭贺娘娘荣升天后。娘娘风采更胜当年,小仙仰慕得紧。”   我不理她这言不由衷的恭维话,只冷冷地问:“她是什么来历?”   从素锦言笑殷殷的讲述中,我听到了另一个故事:   九百年前,天庭,洗梧宫。   素锦跪在夜华面前,哀哀哭泣:“只要君上娶我,臣妾有办法让素素复活。”   于是夜华将素锦纳为了侧妃,而素锦呈上了本族的圣物:结魄灯。   从此,那结魄灯长明三百年,只为了收集凡人素素遗留在千里之内的气泽,再塑一具肉身。   三百年后,众人都知道了,那凡人素素并不是个凡人,她乃是狐帝白止的幺女白浅飞升上神历情劫时化作的凡胎。素素跳了诛仙台,白浅上神归位,哪来的魂魄肉身可塑?!   幸好,上神白浅正是太子夜华君的未婚妻。两人抛却前嫌,破镜重圆,乃是四海八荒的一段佳话。   不管是佳话还是笑谈,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不过供众人八卦一番,便翻了过去。   可那结魄灯是何等神物!三日可聚神仙元神,五日可塑凡人骨血。夜华日夜呵护它三百年,倾注了多少心血,寄托了多少相思,岂能因为那素素本来不是凡人,便毫无所得?!   素锦说,那结魄灯日日长明,虽未能塑出凡人素素的肉身,但到底收集了素素的气泽,又融合了夜华的相思,日积月累,三百年后,竟然结出了一缕魂魄。   结魄灯是素锦族圣物,素锦是最熟悉它的人。这缕魂魄刚一结成,便被素锦发现了。为了不让这缕魂魄修成人形,再次夺走夜华,素锦趁人不备,将这缕魂魄偷偷抽取出来,封进了下界一处不为人知的所在。   事有凑巧,当时夜华去了东海,遇见了本上神我。他一心探查我与素素之间的关系,没再关注那结魄灯。于是结魄灯结出魂魄的事,除了素锦,再无人知道。   擎苍之乱,素锦被除去仙籍,贬下凡尘,罚历百世情劫。开始十余世,有司命星君亲自“照顾”,过得十分苦情。后来,司命顾不过来,就将命薄交给下属的几个司文星官,素锦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素锦毕竟是天族分支素锦族的遗孤,从五百岁起就被封为天族公主,在天庭生活了七万年。她不仅有一张巧嘴,还有一副长袖善舞的好手腕,在天庭中结交了不少狗肉朋友。当年天君震怒,无人敢求情,但时过境迁,还是会有仙友偷偷帮助她。   六百年后,素锦在天庭某位小仙的帮助下,重新修仙成功,就只差白日飞升了。   正巧夜华离开天庭,去凤族退亲。时时关注天庭动向的素锦觉得机会来了。她等在夜华去凤族的路上,告诉了他素素的存在,以此作为重回天庭的条件。   开始夜华自然是不信的,还差点把素锦重新打回凡尘。可从凤族回天庭后,夜华突然主动找到素锦,要看一看那缕魂魄。   那魂魄来自于结魄灯,又秉承上神的气泽和夜华的情思,天生便有一股灵气。被素锦藏在凡界的几百年间,自觉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堪堪修出个人形,正是那凡人素素的摸样。夜华一见到她,便觉得情不自禁,无法自拔。   要知道,她本是依托夜华的思念而成,所有的形貌性格正是依照夜华想象中的样子而来,其记忆秉性又是依照夜华的期望生成。夜华看到的,正是一个没上天庭之前快乐单纯的素素。这样的素素,九百年前,夜华一眼便爱上了她。九百年后,夜华依然无法自拔。   诚然本上神才是真正的素素,但由于从小骄纵成性,骨子里自有一份不容人摆布的倔强。是以当年一看出夜华不值得依靠,便决绝地跳下了诛仙台;恢复记忆的我,不但恢复了青丘女君的傲气,心中更时时装着一个墨渊,不能像做凡人时一样,全心全意爱着夜华,依赖夜华。终究与他思念了三百年的那个素素,有些差距。   倘若没有眼前这个素素,夜华也无可奈何。江山好改秉性难移,谁叫我白浅就是素素呢?谁叫我天生就在千娇百宠中长大,受不得一丝委屈呢?   可世间偏偏有了另一个素素。她本是因夜华的思念而生的,她自有了意识,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夜华,全心全意地爱他,信他,依恋他,依赖他。这叫夜华怎么能不动心动情!   原来,这才是夜华冷落我的真正原因!   六百年前,我就知道,我不过是夜华对素素求而不得转而求其次的替身。可我安慰自己说,我就是素素,世间唯有一个白浅,世间本没有素素。是以,当夜华在擎苍面前替了我,祭了东皇钟,我在感动与自责之余,便再没追究过这些旧事。   可是,这世间偏偏有了另一个素素。   九百年前的素素诚然就是我白浅;可九百年后,我白浅却委实不是素素!   造化何其弄人也! ☆、眼见为实   素锦依然端庄的笑着:“六百年前素锦就说过,若真是将一个人刻进骨子里的喜欢,那即便是喝了幽冥司冥主的忘川水,也还能留得印象,转回头再爱上这个人的。娘娘再好,在天君的心中,也是不及素素的。”   我虽然心中惊涛骇浪,但毕竟修为不浅,生生压下各种情绪,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你这样的人,夜华居然还放心将你放在素素身边,也是奇事!”   自从我第一眼看见素锦,便知道她是个无事生非调拨离间的性子。虽过去了六百年,这印象也未曾改变。哪怕她说得天花乱坠,我心里并不完全信她。有些事情,还是要眼见为实。   素锦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能冷静如斯,怔了一怔,强笑道:“娘娘言重了,小仙凡尘历劫六百年,已经改过自新,再不以天君为念了。”   是么,如此最好!   我冷冷地说:“既然无事,你就退下吧。”好歹做了这么久的天后,要比端架子,我自认不会输于一个靠阴谋回天庭的素锦。   素锦不甘心地走了。我想了一想,收了定身诀,放了那素素。自己却隐了身,藏在暗处,想要一看究竟。   那素素修为尚浅,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在桃树下叹息一阵,眼看天色晚了,便收拾收拾回房去。她的房间,却在华乐宫中一处僻静的院落,服侍的仙娥也只有一人,看起来很是老实本分的样子。   华胥果然是个好母亲,九百年前,她对本上神我化作的凡人素素疾言厉色;九百年后,她竟然敢帮着夜华瞒着本上神将素素藏在华乐宫中。委实出乎本上神的预料。   我变作支桃花,混在窗台下插着桃花的花瓶里,静静地等待。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掌灯时分,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是夜华!灵霄大殿的庆功宴结束了,他居然真的来了这里。   难怪近来他来华乐宫的次数越来越多,我还以为是他的孝道,却原来是为了这个素素!   听见脚步声,素素欢喜地迎上前去,在门口接住了夜华。我听见夜华温柔地问她:“用过晚膳了么?”   那素素亦柔声回答:“我想着你在大宴上只顾着喝酒,只怕没吃什么东西,特意等着你一起。”   我仿佛回到了九百年前的俊疾山。每次夜华外出回来,都是这样问我:“你吃过饭了么?”我总是回答:“我等你一起。”   那样甜蜜的时光,竟然时隔九百年,在我面前再次上演。只是这回,女主角儿竟然已经换了人。或者,在夜华心中,他一直思念等待的主角儿,并不是我,而是眼前的这位?   不,不是或许,是一定。   我看见他们手挽着手进了屋子,目光交缠,彼此眼中都饱含情谊,再容不下其他东西。   两人转过东陵玉的屏风,素素放开夜华,轻柔地帮他取下头冠,又帮他解开繁复的朝服,换上一身轻便的便装。她做这些娴熟之极,显然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然后两人携手并肩坐在一起,手拉着手说话儿。夜华显然对素素疼爱之极,不时亲一亲她的脸颊。   素素轻嗔薄怒,低低笑了一声:“讨厌.......”   夜华按捺不住,打横抱起她就往床榻上走。   我再看不下去,化作一缕青烟,跌跌撞撞地离开窗台,往外飞去。身后隐隐传来什么声音,我也全然顾不得了,只知道用尽了力气在云层中飞掠。   心中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阵一阵地痛。是愤怒么?是伤情么?还是极度的失望与悔恨?我完全不知道,只觉得头痛欲裂,也心疼欲狂。   天庭的空间那么大,屋宇那么多,绕得我头晕。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七万年前,当我看到离镜和玄女的时候,我还可以化出原身来,拿玉清昆仑扇将他们扇一扇,以解心头之恨。可现在,我却连这样的念头也没有了。是因为夜华?还是因为那个素素?我不知道。   我以为我与夜华,已经经历了三生三世的聚散,已经可以完全明白彼此的心意,已经不会再有波折。可造化如此弄人。我以为我本是素素,谁知我还是一个替身!   我站在云头上,茫然四顾,天庭灯火通明,却没有一处地方可以让我落脚。有风从天边刮来,吹得我的头发和衣服猎猎作响,我也不觉得冷。只是茫然地站着,站着。过去的种种像梦,或者今日的种种是梦?我完全分不清楚。   我索性坐在云头上,傻呆呆地看着天庭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我捧着脑袋想一个从来没想过的问题:神仙也要吃饭,还要睡觉,神仙也有爱恨情仇。那还做什么神仙啊,除了比凡人多一点寿命,其他的,又跟凡人有什么两样?一样的生离死别,一样的嗔痴贪婪。这样无穷无尽的寿命,到底有什么用?就是为了更多地体验痛苦吗   不知道坐了多久,那朵临时招来的黑云似乎难以承受这夜风,渐渐地散去,一个模糊地念头兴起:如果就这样,从云头上跌下去,会跌到什么地方?会不会就此灰飞烟灭,从此不再受这人生八苦?   我慢慢地闭上眼睛,等待着从云头跌落。谁知云头还没有散完,我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略略带着责备的味道在我头顶说:“怎么却在这里吹风?也不知道爱惜身体!”   我觉得这声音熟悉之极,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只木然地睁开眼睛。   是墨渊!他一袭宝蓝长衫,立在云头上,皱眉看着我。眼中藏着深深的关切,正是我最熟悉的目光。   奇怪,明明他和夜华长着相同的面孔,可我却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他是师父,他不是夜华。   我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   这一刻,我不再是天后,也不再是上神白浅。我只是司音,昆仑虚战神座下最小的十七弟子司音。累了,痛了,失恋了,我还有师父,我还可以伏在师父膝上哭泣。   墨远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他伸手揽过我,任由我伏在他胸前放声大哭。   终于将心中的郁气哭出来,我觉得心中好过多了。虽然夜华背叛了我,但我也不是好欺负的,他总要给我一个说法。否则,他这天君也别想好好地当下去。   我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问:“师父,您怎么在这里?” ☆、逼宫   墨渊并不问我为何哭泣,放开我淡淡地说:“天庭留我住下,明天还有宴会。”   墨渊几时对天庭的宴会感兴趣了?我记得师父一向是不参加天庭无聊宴会的。以前在昆仑虚做十七弟子的时候,随师父来天庭,总是办完正事就回去。墨渊一直以为天庭规矩多,行事刻板,即使带我去散心,也宁愿去其他偏远部族。   我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墨渊却并不答我,只握住我冰凉的手,责备地说:“你在这里坐了多久?手这么凉。怀着身孕的人,万事总要当心一些。”   身孕,我诧异地看着他。谁告诉他我怀了身孕?自从天庭和各部族的战事开启到现在,夜华已经一年多没碰过我了,哪来的身孕!   大约我的神情太过怪异,墨渊的眉头更深地皱起来。他探了探我的腕脉,沉声说:“回去再说吧。”   墨渊住的地方,乃是第八重天的钧天神府。这是三十万年前天庭特意为战神修建的府邸。虽然墨渊长年镇守昆仑虚,并不在天宫居住,但这座府邸仍然有专人打扫照料,以备墨渊回天庭的时候落脚。   这座府邸宏伟、大气,装饰并不像天宫的其他府邸精致华丽,反而有一种清雅古朴的味道。这个时间,天庭大多府邸都黑漆漆一片,只有钧天神府还有灯光摇曳。   这灯光并不十分明亮,朦朦胧胧,却带着无尽的暖意。   我跟着墨渊走进他起居的房间,刚推开门,就感觉平日沉稳的墨渊明显地愣了一愣。   师父素来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到底是什么居然让他失态呢?我忍不住从他的背后探出头去。眼前的情形让我今天饱受惊吓的心脏再次不规则地跳了一跳。   只见阔大的房间里香气氤氲,一个长相甜美身段丰腴的女子正衣衫不整地趴在墨渊打坐的云床上。那曲线极尽诱惑,那目光极尽挑逗,让人血脉喷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难道是哪位仰慕墨渊的女神仙,居然胆大包天到敢趁夜摸上墨渊的云床。我对她的胆量十分佩服!   只是这位女仙我怎么感觉有点熟悉呢?今天我受的惊吓多了些,脑子里全是浆糊,一时竟想不起来她是谁。   墨渊面无表情,淡淡地说了一声:“出去!”   那声音并不严厉,甚至还带着一丝温柔的味道。可是我却无端地打了个寒颤。   谁知这压迫力十足的话语却并没有让那女仙出去,反而从云床上坐了起来,顺手将衣襟往下再扯了扯,娇声说:“上神别见怪,乃是天后娘娘吩咐小仙来服侍上神......”   嘎?我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这,居然还有我的事?我不记得我有这么一个吩咐。而且......我打量了一下那女仙,虽然有几分姿色,可到底配不上墨渊这样丰神俊朗的人儿。难道我的眼光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么?随便找个阿猫阿狗就来服侍师父?   我缩了缩脖子,偷偷打量了墨渊一眼,只见他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睛,屋内的寒气更重了。   那女仙浑然不觉,又将衣服扯了扯,从怀中摸出一个和田玉做的平安扣来,娇俏地说:“上神如果不信,这乃是娘娘的信物。”   这平安扣跟墨渊送我那枚居然长的一模一样。我默默地摸了摸自己挂在脖子上那枚平安扣。幸好它还在,否则我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正要跳出去,墨渊却伸手拦住了我。他另外一只手随便地挥了挥,那女仙就被定住了,仍然保持着那副衣衫不振的样子,被高高地悬在屋子中间。   我围着她转了一圈,想起来了,她穿的是天后宫侍女的服侍,似乎是我的侍女之一?夜华在我的宫中配了许多新面孔,我哪有功夫一一记住她们的名字模样。这个侍女居然能打着我的名头来勾引墨渊,还是有几分小聪明嘛。只是这枚平安扣从哪里来的呢?她怎么知道这枚平安扣是师父给我的?   我正要取下那平安扣细看,墨渊淡淡地说:“不用看了,不是你那枚,却长得一模一样。”   我好奇地问:“师父都没细看,怎么知道?”   墨渊冷冷地说:“看来天庭是等不及了。只怕还有下文,等着罢!”   我越发糊涂,师父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个勾引墨渊的天后宫侍女又是怎么回事呢?   墨渊并不理会我的疑问,突然一招手,咔擦一声雷鸣,轩辕剑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我吓了一跳,师父这是动了真怒?为什么?就因为一个小小仙娥的逾矩?   没等我理清头绪,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这天庭清静之地,惶惶战神府邸,怎么有人敢大声喧哗?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放肆?   我正要开门看看,就听见墨渊冷冷地说:“十七,站到我身后!”   我本能地依言站定。哗啦一声,门被墨渊劈开了。院子里灯火通明,站着一众穿戴整齐的神仙:皓德帝君,太上老君,元始天尊,文曲星君,五方大帝,北极四圣,九司部曹,二十八星宿......还有黑压压的天兵天将,一个个擎着明晃晃的法宝,将天宫照得恍如白昼。   见到墨渊突然开门,院子里的众神显然吃了一惊,但随即,就听皓德帝君大喝一声:“墨渊,你知罪吗?”   这一声大喝,差点让我笑出声来。墨渊今日凯旋还朝,南天门献俘,正是天庭要大加封赏的功臣。这大半夜的,皓德来一句“你知罪吗”,难道是在拍戏?   墨渊并不理他,只将屋里悬着的那仙娥一推,啪嗒一声,那女子四仰八叉地摔到众人面前。随后墨渊淡淡地问:“你说的,是这个?”   那女子一挣脱墨渊的定身咒,就在众神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帝君明鉴,墨渊上神他,他,他......”   这三个“他”说得真是抑扬顿挫回肠荡气,让人浮想联翩。不知是从哪个凡间戏本子上搬来的狗血剧情!   天庭众神的脸色都有些精彩。   那文曲星君却一脸端肃,上前一步,拱手说:“墨渊上神挟胜归来,确实是天庭的功臣。可上神居功自傲,白天在凌霄宝殿不敬天君,晚上又□□天后宫侍女,大失人臣之礼。非是天庭容不下你,实在是上神藐视天庭,令我等众神忍无可忍!”   这大帽子扣得,实在是让人无语。凡间戏本子上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从伍子胥到文种,从韩信到岳飞,都没什么好下场。现在,天庭也学会了这一手,要拿墨渊试刀了么?   我上前一步,长笑一声:“文曲,白天的事我不知道,可晚上的事嘛......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师父□□天后宫侍女?”   我的出现显然大出天庭众神的意料,皓德帝君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又由青转黑,将各种颜色都变了一遍,摆出一张冷峻的老脸来,问道:“天后,你怎么却在此处?”   我嗤笑一声,道:“幸好我在此处。不然,一个我不认识的侍女,拿着一个赝品,就想来诓我师父。诓我师父也就罢了,我看你们的情形,是还想借此污蔑我师父?这是把我昆仑虚众弟子当傻子了么!”   我本来自认为是个和蔼温柔的神仙,七万年没有装模作样疾言厉色地同人讲过道理。这一番道理讲下来,自觉颇有当年和九师兄令羽下界唬弄凡人的感觉,气势十足。   墨渊偏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我心中颇觉得骄傲,这种场合,我这个做弟子的,自然要为师父代劳。若要等师父亲自开口斥责这一众小人,岂不是太掉份儿!   这番话一出,皓德帝君明显不知道如何招架。一些神仙也面面相觑,想来心中对刚才文曲星君的话有了怀疑。   这时,乐胥越过众人,走上前来,指着我说:“天后,这半夜三更的,你身穿侍女衣衫,在外臣府邸,成何体统?岂不闻男女有别,君臣有分么!”   这个女人,仗着自己是夜华生母,说话是越来越可恨了。难道还想到树梢去倒吊三天么!   没等我说话,一个柔和的女声带着笑说:“你们都看差了,墨渊可不会□□一个小仙娥。这情形,却是天后娘娘正在私会你们天族的战神呢!” ☆、私情   这话一出,仿佛平静的水面丢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哗地一声沸腾开了。   我循着声音一看,哟,连凤族的彩衣公主也来了。今晚这事,闹得不小啊。她这句话的杀伤力,可比文曲星君的那段强多了。   我还未作出反应,一道凌厉的剑气直奔彩衣而去。没等天庭众人回过神来,彩衣就惨叫一声,捂住胸口,躺在了地上。   墨渊面罩寒霜,冷冷地说:“辱我昆仑虚弟子者,死!”   皓德没料到墨渊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动手就动手,而且一动手就重伤了凤族公主。他目呲欲裂地喊道:“墨渊,你敢!”   唉,在这种时候我居然还有心感叹了一下,天族中人委实没什么创意,这句“你敢”我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了。他们就不能换句说辞么!   墨渊连眼风也不给他一个,再次祭起了轩辕剑。   这个时候,彩衣却比天庭众人清醒,她嘶声喊道:“白浅,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承诺。”   果然不愧是凤族公主。原来她早就为自己安排了退路,难怪她敢在这种场合站出来胡说八道。   我冷冷地说:“说罢,你要什么?”   这种情况下,彩衣居然还有心情嫣然一笑,浑然不觉她已经命悬一线。   她慢条斯理地站起来,优雅地抹去嘴角的血迹,还不忘服下一粒仙丹,才柔声说:“我说过,不会让你为难,更不会伤害你的亲人。眼下么,我不过想要你保我性命罢了。”   不待我答话,她又转向墨渊,妩媚一笑:“上神有所不知,您这位天后徒弟前不久答应了我一个承诺。您自是知道,上神许出的愿望,在这天地之间,自有其约束力。如果您不想咱们天后娘娘遭受天谴的话,还是暂时息怒罢!”   果然不愧是凤族自小□□出来的天后人选,她明明已经处于劣势,却一点没有讨饶的意思。这款款说出的话语,竟然还有为我着想的味道在。   墨渊冷哼了一声,没有理她,却是慢慢收回了轩辕剑。   其实我并不怕所谓的天谴,如果彩衣敢对墨渊不利,我就是不守承诺,也不惜杀了她。但有墨渊在,他一定不会坐视我受到伤害,到时候反而拖累了他。   我侧头说:“师父,这出戏既然已经排好了,不看他们演完,委实有些可惜。咱们在凡间看戏,还要打赏呢。这天上的戏,不看白不看。”   墨渊唇边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温声说:“既然你想看,那就看罢。”   说完,还变了两把太师椅出来,说:“唔,坐下看。”   天庭众神那个脸色,唉,我就不去形容了!   原始天尊在皓德耳边嘀咕了两句,皓德大喝一声:“墨渊,本君不与你多言。你藐视天君,□□天庭,罪不可赦,来人,先拿下!”   便有不知深浅的天将祭起捆仙绳来,想要先下手为强。这种时候,自然是有事弟子代其劳。不待墨渊发话,我的玉清昆仑扇便呼啸而出。十数名蠢蠢欲动的天将应声惨叫,化作了尘埃。   皓德厉声说:“天后,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我的身份首先是昆仑虚弟子,然后是青丘的帝姬。至于这个天庭君后么,得看夜华的态度了。奇怪,他身为天君,这样的场合,怎么没有露面?难道是觉得不好意思?可别告诉我,这么大的动静,他还不知情!   我并不理皓德,只悠悠地将玉清昆仑扇召回,握在手中,慢慢地问:“还有谁想拿我师父?”   众神都默了一默。玉清昆仑扇一出,天地失色。更不用说,墨渊的轩辕剑还没有发威。   只有乐胥不知天高地厚,越众而出,指着我说:“天后,你不守天规,私会外臣在先;维护逆贼,杀害天将在后,已经不配为天庭君后。你若迷途知返,戴罪立功,擒下墨渊,尚可从轻发落,否则......”   真是痴心妄想!不待她说完,我的玉清昆仑扇已经雷鸣电闪,怒气腾腾。敢辱我师父,死!   众神眼睁睁看着玉清昆仑扇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中,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乐胥飞去,非饮血,绝不回头!   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一人大喝:“住手!”   是夜华,他终于来了!   人还未到,一股上神的威压扑面而来,向乐胥飞去的玉清昆仑扇被他拨转,转向我和墨渊飞来。   很好,当年我飞向玄女的玉清昆仑扇被离镜拨转向我。现在,我飞向乐胥的玉清昆仑扇又被夜华拨转向我!时间过去了六百年,原来我还是停留在原地,丝毫没有长进!   幸好还有墨渊在。墨渊云淡风轻一挥袖子,玉清昆仑扇缓缓落回我手中。他偏头问我:“正主来了,是打还是问?”   我恭敬地说:“如果师父容许,弟子还是想问个清楚!”   “那便问吧!”   我盯着夜华:“现在,天君意欲何为?”   夜华扶着乐胥,并不看我,淡淡地说:“浅浅,你我六百年夫妻,我自然希望你站在我这边。”   “何谓站在你那边?”   “和墨渊断绝师徒关系,昆仑虚司音已死。你,仍然是天后白浅。”   我不由得笑了,看来,夜华是铁了心要对付墨渊了。我师父七万年长睡,六百年闭关,如今重出昆仑虚不过一个月,竟然如此招他不待见么?到底为什么?墨渊用元神温养他的魂魄十万年,用全部修为帮助他醒来,他到底为什么要如此对待墨渊?   我想不明白,自然要问。   夜华仰头望天:“这个你不必知道。”   既然不必知道,我为什么要站在他的那边?为什么要割舍我与墨渊之间九万年的师徒情分?就因为他是天君?笑话!   彩衣款款地笑了:“天君不必白费口舌了。我早就说过,您这位天后,爱的是墨渊,不是您夜华君!”   这句话,我不止听一个人说过。以前离镜说过,后来夜华说过,有时折颜和四哥也这样说,现在又加上一个凤族彩衣。我实在不明白,我爱的是谁,难道我自己不知道,他们反而比我更清楚么?我如果不爱夜华,我为什么要嫁给他?难道我脑袋秀逗了?   夜华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色,摇头说:“浅浅,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气结,冷笑:“夜华,做人要厚道!你爱上了别人,同我说一声,我成全你便是!这天后之位,我原本也不稀罕,又何必来这一出?”   夜华的脸色更难看,抿唇不语。   又是那个彩衣,啧啧地说:“天后之位,说丢就丢。自己的夫君爱上了别人,说成全便成全。白浅上神果然潇洒,如此还说同墨渊没有私情,实在令人难以信服啊!”   “住口!”我总算看明白,这位凤族的彩衣公主也是素锦一类的存在,只是,她的道行比素锦深多了。但不管是谁,敢侮辱我师父,我绝不会容忍。   彩衣却夷然不惧,笑道:“天后何必心虚,你若同墨渊没有私情,你会用七万年心头血养他的仙体?你若同墨渊没有私情,你会剖心为他炼药?众位天神,如果没有私情,你们会将自己的心剖出来炼药,仅仅为了让师尊恢复修为吗?”   嗡的一声,天庭众神再次炸了锅,尤其是乐胥,更是高声说:“墨渊,你们师徒欺我天庭太甚。七万年,你们师徒就传出不堪的流言。如今,又来祸害我儿!早知道白浅就是司音,我天庭岂会娶她为后!”   我正要答话,手却被墨渊拉住了,他眼中有许许多多我看不懂的情绪。天庭众神的叫嚣他浑然不放在眼里,只低声问我:“十七,她说的是真的?这回的药,用的是你的心?” ☆、血溅八方   我捧着他的手,虔诚地说:“师父,弟子不肖,多次连累您......我有七瓣心,只用了一瓣,并无多大关系,您放心。”   墨渊的手在我手心里抖了一抖。只一刹那,他就抽出手来,在我头上摸了一模,问道:“这个天庭,你还留恋吗?”   我想起夜华这一年多来的冷落,想起那蟠桃林中的素素,想起夜华和素素缠绵在一起的那些情景,心如刀割。我摇头说:“师父,咱们回昆仑虚吧。十七愿长长久久侍奉师父,再也不嫁人了!”   墨渊微微一笑,说:“那好,咱们回昆仑虚!”   轩辕剑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化作万丈神器,一剑从众仙中劈开一条道来,墨渊拉着我的手,不紧不慢往外走。   在众仙的惨呼声中,皓德嘶声疾呼:“斩杀墨渊者,封天族战神,赐住昆仑虚!”   这样的重赏之下,自然有勇夫拼命。无数法器雨点一样砸向我和墨渊,整个天空都被法宝的神光所笼罩,晃得人眼睛也睁不开。   墨渊却毫无动容,只紧紧握住我的手,犹如闲庭信步,缓缓往外走。所有的法器在碰到轩辕剑的光芒后都变成了碎末,连皓德帝君的昊天塔也不堪一击,被墨渊一剑劈为了两半。   眼看着我们就要走出钧天神府的大门,夜华突然说话了。他一说话,便声震天庭。   一瞬间,天君谕旨传遍四海八荒:“天后白浅,阃德不修,偏帮外臣,与朕离心。特废其后位,逐出天庭。凤族彩衣,系出名门,修为高深。早年与朕已有婚约,宜正位天后,择日下聘。特昭告四海八荒。”   我赫然回首。   夜华笔挺地站在云头上,面色冷峻,目光清明。   我亲眼看见他对那素素百般柔情。我以为他对我不待见,乃是发现我不是他思念中的那个素素,想要休掉我。那么,废了我的天后之位,自然该给他心心念念了九百年的素素一个名分。   结果,他却封了彩衣做天后!原来,原来,夜华的爱,不过如此么!   彩衣站在夜华身后,优雅地微笑:“谢过天君!”   天庭众神也齐声高呼:“天君圣明,天后千秋!”   呵呵,转变真是快。看来我白浅做人真是失败,在天庭生活了六百年,也没有人记得我的好啊!   彩衣冲我嫣然一笑,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冷酷无情:“本宫与天君夫妻同心,自然要与天君分忧。来人,拿下墨渊白浅,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呼啸一声,有凤凰的鸣叫响彻天宇,整个天庭都被一种炫目的光彩所遮蔽。   是凤族,凤族的兵将趁着夜色进入了天庭,包围了钧天神府!   不仅如此,彩衣还娇声说了一句:“阿爹,墨渊就交给你啦!”   一声响彻天宇的凤鸣震得人耳膜嗡鸣。是丹朱!凤君丹朱也来了天庭!   我扭头,就看见丹朱一身五彩华服,立在五彩祥云之上。他的手中,正擎着他的成名法器火梧鸣鸿刀。   相传这火梧鸣鸿刀乃是和轩辕剑一炉所出,炼成之日便拥有无边法力。这刀曾被魔族老祖所窃,后来父神亲自出手,降服此刀,并赐给凤族作为镇族之宝。没想到彩衣不但搬来了凤族兵将,请来了丹朱,连火梧鸣鸿刀也请了出来。看来他们是下定了决心要墨渊葬身钧天府了!   墨渊连眉毛也没抬一下,只低头问我:“这些小喽啰,你能对付么?”   我扬了扬手中的玉清昆仑扇,笑道:“师父放心,十七绝不丢昆仑虚的脸。”   墨渊紧紧捏一捏我的手,柔声说:“小心些。”说毕,飞身迎上了丹朱。   墨渊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这四海八荒,还没有人能胜过他。当年即使他旧伤未愈,也能将那鬼君擎苍打得没有还手之力。若不是最后那擎苍祭出了东皇钟,我师父也不会为了这天下太平生祭了自己。   可这天下何其凉薄,征战刚胜,就将墨渊视为了敌人。哼,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玉清昆仑扇旋风一般地飞出,收割了一大片天兵天将的生命,随即又飞向另一个方向。修为不足的凤族将士简直不堪一击,刷拉拉躺下一大片。五彩的凤羽飘起半天高,被法器引动的风浪绞成彩色的雨,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隔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凤羽,我看见夜华冷静地负手立在云头上,眼神没有一丝波动。彩衣矜持地站在他身边,也是一脸平静。两人都有绝世的容颜,都是一样的冷酷无情,难怪天族世代都娶凤族为后,这两个种族都是一样的,冷漠,无情!   一柄锋利的匕首在我愣神的瞬间划过我的肩头,传来一阵剧痛。我轻描淡写地一挥扇子,将那偷袭我的凤族小妖打成了一团肉酱。又有十数样法器向我当头砸下,我将扇子展开,旋转,又有十余个天将应声倒下。   这些小喽啰虽然法力并不高深,却源源不断地涌上前来。也不知道天族和凤族出动了多少人,杀完一拨又来一拨,不胜其烦。   我正杀得焦躁,突然压力一轻,几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十七歇会儿,我们来了!”   我循声一看,二师兄、三师兄、五师兄、六师兄和十师兄各持兵器,杀将进来。这次墨渊出征,带的便是他们五个。师父没有回昆仑虚,他们自然也留在天庭。这是他们听见动静,赶过来了!   我松了一口气,我这些师兄们都得了墨渊的真传,本事比我高得多,有他们在,天庭和凤族别想讨了便宜去!   正当我想要喘一口气的时候,一道凌厉的剑风向我袭来,我侧身避过剑气,就看见夜华手持一柄七尺长剑,向我逼来。   他的青冥剑被刑天所毁,手中这柄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炼成的。寒光闪闪,其锋利和神力比青冥剑尤有过之!   这种场面,我竟然笑了。这个男人,和我纠缠了三生三世,我为他哭过,为他笑过,为他害得我最敬爱的师父耗尽所有的修为,差点油尽灯枯!我对他寄予了最大的希望,谁知结果竟然是兵戎相见。我想,就是司命星君的戏本子也排不出这样出乎意料的结局。苍天之上的老天爷,对我们这些神仙的摆布,可比我们对凡人狠得多!   我这时候竟然并不特别伤心,尤有心情问他:“夜华,你以为我不是你思念了三百年的素素,不待见也就罢了。可你竟然立了彩衣为后,你藏在蟠桃园那个素素,你又打算如何处置?再挖她一次眼睛?再让她跳一次诛仙台?”   夜华似乎没想到我会有此一问,脸上神色变了一变,随后淡淡回答:“这个不劳你费心。彩衣并不是容不下人的。”   哦,原来我不同意他纳侧妃,所以他就要除去我,而彩衣允许他纳侧妃,他就可以放心安置素素了?   原来,男人无情起来,可真是让人没话说!   我敲了敲扇子,说:“我记得,你当年说我拼死和你一战,只能打个两败俱伤。可惜这么多年,我们也没机会试过。那就今天一并了结了吧!”   夜华横剑当胸,冷冷地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和墨渊划清界限,我可以给你一个安身之所!”   我摇头,啧啧笑道:“夜华,你说出这样的话来,真让我失望。如果连我都可以背叛师父,你以为,你会赢得谁的忠诚?废话少说,打罢!”   夜华的法力,我是知道的,他在西海同我初遇的时候,斗法我都没能斗得过他。他杀擎苍的时候,那剑法之精妙,也非一般神仙能比。以我的修为,能胜过他,委实有些困难。但我说过,不会再拖累墨渊,更不会丢昆仑虚的脸,少不得拼尽全力,同归于尽罢了。   但我委实高估我自己了,不过百十招,我就落在了下风。眼看他当胸一剑向我刺来,我竟是避无可避。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叮的一声,一柄小小的匕首挡住了夜华的剑锋。虽然并不能完全阻挡他的攻势,但借着这一小小的停顿,足够我退到安全的距离。   垂目,一个小小的身影挡在我面前,是阿离! ☆、责任   心中大恸,大人之间的恩怨,为什么最终还是牵扯了孩子!   阿离仰着小小的脸蛋,用一种让人心碎的声音问夜华:“父君,可不可以放过母后?”   夜华的剑锋下垂,眼帘也下垂,掩盖了他所有的情绪,淡淡地说:“我说过,她不是你娘亲!”   我咬牙,很好,夜华,你找回了素素,连阿离的记忆也修改了么?什么叫我不是他的娘亲?难道,你打算让那个结魄灯做出的素素做他的娘亲么?须知,阿离到底是我生的,我决不会让你这样作践他!   阿离也垂着眼帘:“我知道。可是父君曾说过,她就是我娘亲。现在父君又说她不是我娘亲,到底要我怎么样呢?”   夜华不看他,冷冷地说:“你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不等阿离再说话,一把拉过阿离,说:“阿离,跟我走!”   谁知阿离却摇了摇头,低低地说:“母后,你难道没看出来吗,我没有狐族的血统。您生我的时候,只是一个凡人!现在的您,不是当时的您了!”   我头脑发晕,不知道这个结论从何而来。诚然当日擎苍敛去了我的容貌,封印了我的仙气,抹去了我的记忆,将我丢到了冬荒的俊疾山上。但我仍然是我,为什么阿离会没有狐族的血统?难道当时我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凡人?即使我变成了凡人,阿离仍然是我的孩子,这是无可更改的呀!   阿离将一枚小小的珠子放在我的手里,是沧海明月珠。我们狐族的镇族之宝,只有九尾狐族的人才能打开它!   阿离含泪说:“母后,这枚珠子,阿离打不开它。我不是您的孩子,您走吧!”   我发傻地握住那枚珠子,眼睁睁看着阿离转身离去,眼泪终于流了下来,颤声喊了一声:“阿离!”   阿离头也不回,一个低低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走吧!”   我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恨恨地看着夜华:“你我之间,非要走到这一步吗?”   夜华转过头去,淡淡地说:“我说过,我可以给你一个容身之地,甚至也可以让你继续做天后。但是,你不能再维护墨渊!”   我长笑一声:“很好,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去死!”   玉清昆仑扇化作七尺长剑,和夜华的长剑绞在一起。如果说开始我还留着两分余地,而现在,已经完全毫无保留,我所有的修为都凝聚在了剑锋之中!   一连串兵器交击声震耳欲聋,我手臂发麻,却不闪不避,迎头直上。我们狐族,一向爱得直接,恨得也干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了爱,只剩下恨,那就拼了吧!   剑气森森,我的一头长发被拦腰割断,然后是衣袍,皮肤,到处是被剑气划出的口子。有血迹泠泠滴落,我全然不顾,只想与他同归于尽!   一声龙吟,夜华的剑又一次逼近我的脖子,我不避不让,将手中剑刺向他的胸膛。我冷笑着闭上眼睛,就这样吧。就算我死了,也能拉个垫背的!   但我又一次没有如愿,一双熟悉的手臂揽我入怀,那迫人的剑气也消失了。   我睁开眼睛,看见夜华被定在当地,而墨渊,正将我抱在怀里,轻柔地避开了我身上的伤口。   我虚弱地问:“师父,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丹朱呢?”   墨渊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笑:“东华来了,天庭困不住咱们。我们走吧!”   我用目光搜索了一圈,看见丹朱披头散发,正跟东华斗在一起。东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有了他的加入,丹朱吃了不少的亏。我的五个师兄也围了过来,将墨渊和我护在正中。地上,天族和凤族的尸体已经堆得老高。   一声惨呼,东华将丹朱打得倒飞出去万余里,扭头对我们说:“先走!”当先向天庭外飞去。   墨渊抱住我,五个师兄围在四周,一起腾云向昆仑虚方向飞去。身后,喊杀声阵阵,显然,天族和凤族的兵将还在追来。   我气喘吁吁地说:“丹朱已经受伤,夜华也被师父定住了,我们为什么还要走?不如回身杀个痛快!”   前头的东华嗤笑一声回过头来,说:“你若早有这般心肠,就没有今天这一遭了!”   墨渊一边替我抹去嘴角的血迹,一边柔声说:“我们虽不怕他们,但天族损伤太大,终归不是一件好事。四海八荒,多少部族还虎视眈眈地盯着呢!”   我抿了抿唇,到底不服气,低声说:“师父,他们这样对您,您还顾忌这些。”   墨渊沉默了一阵,才说:“十七,你要记住,为师的责任是守护,而不是报复!”   我低头受教。   墨渊柔声说:“你今天累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我搂住他的脖子,将头倚在他的肩上,觉得很安心。这样的安心,已经七万多年没有过了。   正当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前方传来一声弱弱地呼唤:“各位上神留步。”   我激灵一下睁开眼睛。   前方飘来一片小小的云彩,一个白衣少年颤巍巍立在上头,满面焦急地拦住了我们。却是桑籍和少辛的儿子元贞。   见我们停下云头,元贞倒身下拜:“元贞见过帝君,见过师祖,见过师父,见过众位师伯。”   这元贞在凡间历劫的时候,曾拜我为师,他这个礼节却是没错。   我从师父怀里挣扎出来,问道:“元贞,你怎么来了?”   元贞神色凝重地说:“元贞知道天庭有变,推测师父和师祖一定会回昆仑虚,特地等在此地。师父,昆仑虚去不得了,我父君领着一万天兵,正等在昆仑虚外呢。”   二师兄咬牙道:“看来天庭是铁了心要置师父于死地。只是一万天兵,咱们还没放在眼里。”   元贞急急地说:“一万天兵自然拦不住各位上神,只是你们若回了昆仑虚,就不好出来了。我听父君和几位天将商议,要将你们困死在昆仑虚呢!”   师父沉着点头:“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吧!”   元贞焦急地说:“师祖,弟子并无虚言!”   我连忙扶起他:“我们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只是你私自前来通风报信,若被你父君知道了,难免受罚。你回去吧,你的情谊,为师领了。”   元贞这才放心起来,躬身施礼,临走前又低声叮嘱了一句:“师父还是回青丘看看吧,听我父君口气,只怕他们在青丘也有所动作。”   我将他的话想了又想,觉得夜华诚然因为有了素素不待见我,可我青丘和天庭素来没有什么冲突。而且我还有三个哥哥镇守青丘,他们个个都是上神阶品,倒是不用担心。   我将心中所想跟墨渊说了,墨渊皱了皱眉头,说:“狐帝追杀迦楼罗王去了,你几个哥哥只怕同你抱着一样的想法,难免降低了戒心。若天庭利用这一点发难,也不是没有机会。咱们先不回昆仑虚,先去青丘吧。”   东华也同意,一行人拨转云头,往青丘行去。   还没到青丘地界,就听见前头传来打斗之声。近前一看,却是折颜和四哥正同十余个凤族高手激战在一起。   东华和墨渊上前,三下五除二,将那十几个凤族神仙撂倒。我才发现折颜和四哥都受了点伤,很是狼狈。   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让我心惊肉跳。    ☆、阴谋   折颜略略问了一下我们天庭发生的事,长叹一声,说:“青丘也去不得了,先回桃林吧。我有话说。”   这一夜,四海八荒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只有这僻处一隅的十里桃林,还有一刻暂时的安宁。   墨渊、东华和折颜撑起的强大结界让十里桃林暂时隐藏起来,就是夜华亲自前来,也不能确定我们的方位。   如果说,一刻钟前我还天真地以为,这仅仅是一场情变。那么现在,我才从三位远古上神地叙说中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排斥异己的大清理。而清理的对象,就是墨渊、东华、折颜这样拥有强大实力又不受天庭约束的存在。   事情得从两年前说起。夜华正位天君,我在受业台上替他承受了大部分天雷荒火,让他毫发无损地走下受业台,而我却昏睡七个月。   在我看来,此举是成全了他,可实际情况是:我的晕倒,让众神质疑他选天后的目光,认为他娶了一个无法承担责任的天后。帝后不平衡,从来就不是天君一个人的事,乃是事关四海八荒的大事。那些曾经与天庭有婚约的部族便开始蠢蠢欲动。   在我第一次临朝的时候,灵族和凤族趁机提出了让天妃进驻天庭。须知,联姻从来就不是两个人的事,尤其是天君的联姻,意味着两个部族的融合。还有什么比下一任天君可能流着本部族一半的血脉更能收买人心的呢?   就像天族与凤族,世世代代的联姻,两个部族早就融合成了一体。每一任的天君,都是天族与凤族的后人。这样血脉的联系,才是最坚固的同盟。所以天君的婚事从来就不是家事,而是四海八荒的政事。   按照天庭礼制,天后宫设一个天后二个天妃十六个夫人八十一个御女,这些都是留给各部族的希望。即使天君心中认定了天后一人,其他的妃嫔也是必须娶的。这乃是平衡四海八荒的手段之一。   可惜我狐族虽为上古神族,却到底于争权夺势一途从不热衷,也不能理解天庭制衡各族的策略。做太子的时候,夜华专宠我一人已经是大忌,即位天君,又在我狐族的反对下,不能迎娶其他部族的女子,怎么能行!   但这些年来,天族衰落,狐族崛起,夜华一时也不敢强硬得罪青丘。更何况,我身后还有整个昆仑虚!我昆仑虚十六个弟子势大,再加上折颜、东华和墨渊都明确表示支持我,夜华一下子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夜华乃是父神嫡子,又承袭了父神全部神力,在即位天君的天雷荒火中,得到磨炼,一下子突破境界,成功飞升上神。这样一个年轻有为的君主 ,不会接受摆布,更不能容忍臣子势大。而且这臣子中还包括他的君后!   夜华本性也许并不坏,但素来有本事的君主,都不会容忍卧榻之侧有他人的威胁!更何况,夜华从小就是天族的太子,从小就学习的为君之道,心中装的是谋略和天下,儿女情长不过是少年的冲动和闲时的点缀。   六百年前,他因为爱我,可以暂时忘却他的责任与谋略。但当爱的激情褪去,尤其是六百年相处,我的缺点一一暴露,我不再是那个十全十美的素素。在夜华心中,自然而然的,便将大业凌驾在了我们的爱情之上。   于是,一个阴谋渐渐成形了。   初时,夜华不过是打着我的名义,去与各族好言相商退亲。这一举动,不仅赢得了青丘和我十六个昆仑虚弟子的忠心,而且能一一试探各部族的态度。谁会服从,谁会抵抗,一目了然。   四海八荒有许多部族,绝不会出现所有部族都忍气吞声的现象。可以说,战争是必然的。而新君即位,也需要一场战争立威。不是因为撕毁婚约,也会因为其他。但如果战争的理由是天后善妒撕毁婚约,则最大限度地避免了夜华的名声受损,而将我推到了风口浪尖。   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既然已经因我发动了战争,以后不论是胜或败,我和青丘昆仑虚都没有理由阻止他做任何事。哪怕最后他仍然要娶其他部族的天妃,在情理之上,夜华也立于不败之地。   所有的节奏都在夜华的掌控之下,天族的暂败,迦楼罗族的出现,青丘的介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作为四海八荒最强大的存在,迦楼罗王、狐帝白止、凤君丹朱、前任天地共主东华、还有一个天庭叛徒刑天。这些人的力量太过强大,夜华初任天君,如果不能降服他们,就只能供着他们。就像皓德一样,终其一任,都只能在这些上古尊神面前毕恭毕敬,小心笼络,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夜华自然不愿意像他爷爷一样,做一个事事不能自主的天君。这场战争,正好可以让他借力打力。须知,以他自身的神力,哪怕他是父神嫡子,也没有办法同时对付我阿爹和东华这样的上古尊神。   但这场战争给了他机会。他让狐帝白止去追杀迦楼罗王,让东华去追杀刑天,让丹朱去对付折颜,正是万无一失。他们这些上古尊神的对决,无论谁胜谁败,都对夜华有利。如果不幸两败俱伤,更是他所期望的。   唯一的变数出在墨渊这里。本来墨渊为了唤醒他,损耗了全部修为,没有一万年的修炼,不能恢复。一万年的时间,足够夜华做很多事。一万年后,即使墨渊重出,也不能撼动他在四海八荒的声威。   偏偏我这个天后在关键时候胳膊肘往外拐,竟然擅自炼制了灵药,让墨渊恢复了修为。墨渊重新执掌天庭兵权,他借着战争的力量清洗天庭旧部的计划没来得及完全实施,就被打乱了。而且有了墨渊的存在,想要打击青丘,让我这个天后名存实亡的做法也成为不可能。是以,夜华才不得不借着墨渊凯旋的时机,设计墨渊。   身为上古战神,墨渊几乎没有弱点。他唯一的弱点就是我。夜华告诉墨渊,我有了身孕,将他留在了天庭。然后再找个天后宫侍女,拿着我的平安扣让墨渊放松警惕,借此除掉墨渊,乃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   那个平安扣上,自然另有玄机。只要墨渊一接触,就会暂时失去全身法力,到时候,只要擒下墨渊,将他关在一个不为人知的所在,即便是我昆仑虚十七个弟子,也拿天庭没有办法。   世事从来不会完全顺应着某一个人的意思,缜密如夜华,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这个疏忽其实并不是我,而是凤族公主彩衣。   彩衣是凤族作为天后自小培养的,不仅美貌,而且智慧,对天庭的种种谋略更是了如指掌。   正如彩衣所言,像她那样的出身,又从小接受那样的教育,岂会满足于一个天妃之位!   但这女人懂得以退为进。她告诉夜华,她无意于天妃之位。她可以帮助夜华实现他所有的计划,她只提出了一个条件,如果夜华和我恩爱如初,也就罢了;可如果夜华废后,她要天后之位。   这个条件并不苛刻,何况,夜华身上本就有一半的凤族血统。龙凤联姻,本是天族的传统。夜华答应了她。   而我这里,彩衣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告诉了我凤族的药方,给了我一颗十万年的金星梧桐子。   接下来所有的事情就按照她的计划发展了:我剖心为墨渊炼药。墨渊重出,扰乱了夜华的计划。我在墨渊和夜华之间,选择了墨渊。如果不能将墨渊留下,夜华的所有计划都将搁浅。关键时候,夜华选择了废后,重立彩衣为后。丹朱出现,截住了墨渊!   果然不愧是天地共主,果然不愧是天族和凤族,玩弄权术,玩弄阴谋,我这样的狐狸脑袋,拍马也赶不上!    ☆、阴谋与爱情   夜华和彩衣的阴谋,能轻易瞒过我,却瞒不过曾经的天地共主东华,更瞒不过上古战神墨渊。   几乎是一接手天兵天将,墨渊就看出了问题:此前与灵族迦楼罗族的战斗中,阵亡的天将全是以前墨渊的旧部,而夜华的人,却借着战争,纷纷立功,得到了提拔。此后,征战各族,用的也全是忠心墨渊的将士,而夜华却带着他的心腹,趁机抽身回了天庭。   东华这边追杀刑天,一追出天庭,就受到了异族的围攻。虽然不久之后,司命就带着我二哥和三哥就赶到了。但一路追去,四个人却受到了几乎全部异族力量的攻击。这样的攻击,太像是预先的埋伏。凭东华对刑天的了解,刑天还没有这样的手段。   与此同时,折颜和我四哥那里,也被凤族大量的高手袭击。甚至一度还遇到了凤君丹朱。   墨渊东华和折颜曾经都是父神座下的战将,他们三个人之间,自然有一套不为旁人所知的联络方法。三人的信息相互一印证,立刻就知道大家同时掉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中。而能布下这么大这么完整的阴谋,除了天庭上现任的天地共主,不会再有别人!   东华慢慢地饮下一杯桃花醉,微笑着说:“不愧是父神嫡子,不愧是新任天君。夜华这一手,玩得漂亮。如果不是操之过急,咱们三个,就该统统去见父神了吧?”   墨渊哼了一声,没答话。   折颜叹了口气:“只是苦了小五。丫头,当年是我害了你。狐族重情,天族寡恩,你和夜华,实在不是良配!”   我想起这九百年来,我和夜华的种种,不由得心下黯然,泪湿眼眶。为了不让他们看出来,我扭头望向窗外。十里桃林的桃花开得正好,霞光灿灿的一片,晃得我眼睛痛。我想以后,我将再也不会喜欢桃花了。   四哥握住我的手,对折颜怒目而视:“老凤凰,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不管什么天君地君,敢欺负小五,就要付出代价!你得帮浅浅讨回公道!”   一向对四哥百依百顺地折颜却并没有立刻答应,反而摇着头说:“就凭你们这样的脾气秉性,青丘狐族,永远出不了天地共主。”   四哥不解地瞪视着他,我也望着他,不知道他这话从何说起。   折颜不紧不慢地喝酒,从容不迫地问道:“丫头,你说那个结魄灯做出的素素,是几时上的九重天?”   我回想了一下素锦的话,说:“如果我没猜错的,应该在灵族起兵之前。”   “这就是了。”折颜摇了摇他那把破扇子,说,“夜华对那素素的感情,四海八荒都知道。可他为了布这个局,能在一年多不动声色,你们青丘谁能做到?再说当年,为了平息天族分支的怒气,夜华能亲手挖了素素的眼睛,是何等忍心!后来为了追求小五,他敢只身去东海瀛洲取神芝草,自散功力炼丹救墨渊,又是何等果断!小五,你抚心自问,若没有他这一出,你会对他以身相许?后来,擎苍复出,四海八荒这么多能人,偏偏是他生祭了东皇钟。又是何等缜密!小五,你再想一想,他若不生祭东皇钟,你会嫁给他?只怕你们早在六百年前就分道扬镳了。”   我不相信地摇头,垂泪说:“不可能,不可能......折颜,你说他......他六百年前,就有意谋划,这一切.......都只是一场骗局?我不信,我不相信......”   墨渊冷冷地瞟了折颜一眼,将我揽过,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说:“十七,莫哭。”   我伏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咽着说:“师父,我真是瞎了眼睛。当年,爱上个离镜,他嫌我是男人;如今,爱上个夜华,我以为他总是真心,可是到头来,还是......还是......”   墨渊淡淡地说:“折颜胡说,你不必当真。哪来那么多的阴谋骗局。当年的夜华,对你,确实是真心。这就够了。”   折颜却不知死活地继续说:“得啦,墨渊,你也别安慰小五了。这个事实总要让她明白:当年擎苍复出,小五本来有能力重新封印他。即使小五法力不够,若夜华真为小五着想,两人联手,何惧一个擎苍!可夜华却锁了小五,自己冲上前去。不但赢得了小五的同情与悔恨,他自己也因为这份功劳,赢得了天庭众神的忠心。更不用说,这份功劳,还助他提前飞升上神!东华,当时你在场,你想想夜华说的每一句话,那一句没为自己留后路?哪一句不是抓住了小五的软肋?哼,他二万岁飞升上仙,身上多了父神的神力,他自己不知道么?他敢孤身一人对上擎苍,难道毫无所恃?难道真是仅凭着对小五的情谊?他哪一步不是安排好的?连央措和乐胥去狐狸洞接回他,只怕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否则,小五的心头血,既然可以保墨渊七万年不死,难道保不了他?果然不愧是父神嫡子,果然不愧是天庭储君,连追女人也安排得滴水不漏,一举多得!”   我回想着当年的点点滴滴,不得不承认,折颜说的,确实是事实!一瞬间,我只觉得所有的过往都是一场笑话。说什么只爱我一个,说什么三生三世,情深不悔,都是一场骗局,骗局!   墨渊和东华都不说话,只有四哥暴跳如雷:“折颜,你太不仗义了。这些话,当年你怎么不说?你若早说,小五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这个夜华。而今,两人成亲六百年,等到小五被废后,你才说出来。你是何居心?你让小五今后怎么办?我杀了你!”   我几个哥哥中,四哥最疼我。今夜,知道了我九百年前化身凡人素素时受到的种种委屈,已经忍无可忍,再听了折颜这一番分析,更是又痛又急。他没能想到去找夜华算账,却先向折颜扑去。   这些年来,折颜一直是我们兄妹的靠山,甚至我们信任他比信任父母还多。他这一番分析,更是让四哥又失望又愤怒,忍不住动起手来。   平日里,四哥生气打闹,总是折颜让着他,因此养成了他没大没小无法无天的性子。这回折颜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任由他打一顿出气事后还哄他,只轻轻挥了挥手,一个定身诀将四哥定了。然后淡淡地说:“有些事情总要经历了才能长大,你们的阿爹阿娘不能护你们一辈子,你们几个哥哥也不能护你们一辈子,我们更不能护你们一辈子。吃一堑长一智,总好过永远懵懂!”   说了这番大道理,他还扭头问墨渊:“我说得可对?”   墨渊垂头不语,半晌才叹了口气,说:“原是我睡得太久,又一时糊涂,让小十七受了这般委屈。”   东华又斟了一杯酒,莫测高深地说:“祸兮福所倚。这事倒并不是坏事。也许我们几个多年的愿望就此实现了,也未可知。”   我和四哥和五个师兄不解地看着他,都听得稀里糊涂。东华却并不解释,只偏头问墨渊:“你觉得呢?”   墨渊沉默了一会儿,才对我几个师兄说:“你们分头去联络昆仑虚弟子,就说为师吩咐:若天庭招安,不必顾忌为师,一切以本族利益为重!”   听了这话,二师兄当即就跪下了:“师父,弟子不去,弟子要侍奉师父!”   墨渊将手一竖,说:“为师自有打算,你们照办就是。若铁了心追随为师,就做好死的准备,去昆仑虚等着吧!”   几个师兄这才磕头去了。   我担心地看着墨渊,生怕他也对我说出相同的话来,叫我回青丘去。幸好墨渊只是拉了拉我的手,淡淡地说:“十七,你跟在为师身边,可好?”   “跟在师身边可好。”我哭倒在墨渊怀中。经历了这么多情变,只有师父,永远在我身边。    ☆、千年磨刀石   “夜华君二年,东华、墨渊叛乱,拒守昆仑虚。天后白浅,依附昆仑虚,自绝于天庭。天庭废后,另立凤族彩衣为后。天庭发兵十万,征战昆仑虚。”   这是天庭史册上的记载。   这一年,我与夜华相识九百零九年。我们分道扬镳,走上了敌对的道路。   这一年,我拜在墨渊门下九万零九百三十九年。我在离开昆仑虚七万零九百一十年之后,重新以昆仑虚十七弟子的身份,站在了墨渊的身边,同他一起沙场征战。   这场仗一打就是一千年。   在我的记忆中,这真是漫长又无趣的一千年。   夜华那场阴谋策划得十分周全,当墨渊和我在天庭被围困的时候,青丘狐族也发生了巨变。   玄狐族长老玄谒的大女儿玄玉,乃是我的大嫂,也就是玄女的异母姐姐。不知她们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在天庭捉拿墨渊的那个晚上,我那大嫂将一件来自天庭的法器捆住了我大哥。随后引入玄狐族人,在鬼族的帮助下,占领了我阿爹的狐狸洞,颁布了禅位令。   我大哥在几个哥哥中修为最高、处理政务最娴熟,因了他的存在,我阿爹不愁后继无人,才放任我兄妹几个逍遥。以致于除了我大哥,竟然没有人能担任狐帝之位。   从此青丘易主,九尾白狐一族退出帝位,青丘变成了玄狐族的天下。   这实在是一个周密的计划。我大哥修为虽高,处理政务虽娴熟,却为人忠厚,毫无防人之心。是以我阿爹离开青丘之前,特意叫我二哥和三哥一同协助大哥。我二哥暴躁却精明,我三哥风流却谨慎,三个哥哥联手,青丘固若金汤。但夜华却召了我两个哥哥去协助东华追杀刑天。二哥三哥一走,玄狐族才有机可趁!   总算玄玉还顾念几分夫妻情分,并没有对我大哥痛下死手,随后便被墨渊安排的人营救出来,接去了昆仑虚。   我阿爹狐帝白止,在追杀迦楼罗王的途中,击杀迦楼罗王,成功飞升天神。但四海八荒的结构太过脆弱,承受不了天神那种强大的存在,我阿爹被迫离开四海八荒,不知去向。据东华说,他是进入了另一层境界。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四海八荒无人得知。只有飞升了天神,才有机会前去一探究竟。   我十六个师兄,在师父的安排下,除了大师兄叠风、二师兄长留、九师兄令羽、十六师兄子阑外,都归顺了天庭。他们向夜华提出,绝不领兵征伐昆仑虚,但可以受命平定其他部族。夜华同意了他们的条件,于是将他们派去镇守天庭与其他部族交界之地。   夜华的大军围困了昆仑虚一千年,却毫无所得。昆仑虚本就是龙骨顶出的一座仙山,灵气充沛,辎重完备。昆仑虚山下的深谷连着东海,山后的云海连着碧海苍灵,乃是个四通八达可攻可守的所在。   东华和墨渊联手,这四海八荒无人能敌。更何况还有一个折颜,还有我四个哥哥四个师兄。即使夜华集合了十几个部族的兵力亲征,也没讨到半分便宜,常常输得一塌糊涂。   我四哥最是勇猛,每次交锋都只冲着夜华而去。有好几次,打得夜华遍体鳞伤,几乎葬身昆仑虚脚下。幸好天庭众仙拼死救了他回去。   东华和墨渊十分可恨。每次小胜之后就鸣金收兵,绝不追击。偶尔还将自己的阵法图遗失在战场上,或故意叫天庭的细作偷走,供他们破解。等夜华想出了破解之法,他们又另外换一个阵法,再次将夜华打得溃不成军。   初时我十分不解,为什么每次获胜他们不乘胜追击,还将自己的布局放在夜华面前,任由他破阵。折颜一边悠闲地和四哥下棋,一边说:“他们不过是将自己作为磨刀石,让夜华一试身手罢了。”   这话我十分不解,夜华都做到这个份上,按照常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怎么还有让夜华一试身手的说法。   折颜收了棋局,长叹一声,说:“东华和墨渊守护这四海八荒几十万年,早就倦了。此举,不过是为四海八荒培养一个守护人罢了。”   原来父神开辟了四海八荒,又经过无数场神魔大战,才形成了龙凤狐族三足鼎立的局面。   三十万年前,父神身归混沌,临终托孤,将四海八荒的安宁托付给了墨渊和东华。东华扶持继任天君,稳定天庭;而墨渊则负责四海战事,维护八荒安宁。   三十万年来,两人虽名为退隐,实则肩负重任,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不敢有丝毫松懈。   东华在三生石上抹去了自己的名字,让自己没有任何弱点,兢兢业业守护天庭;而墨渊,则二十万年常驻昆仑山,广收门徒,以期培养继任战神。   一直以来,两人一直在为四海八荒寻找新一任的守护者,以期卸下身上的重担,安心修炼。可茫茫四海八荒,到哪里去寻找天赋过人修为高深、有大智慧大魄力又不务私利一心为公的守护人!   前任天君皓德,更是懦弱无能,将天庭治理得一塌糊涂,四海八荒战事频繁,几欲重蹈神魔大战的覆辙。   幸好夜华降世。他本是父神之子,先后被父神和墨渊用元神温养了几十万年。更难得的是,他托身于天庭,资质超凡,二万岁上便飞升上仙,五万岁上飞升上神。更因斩杀四大神兽,沉没东海瀛洲,继承了父神全部的神力。乃是几十万年来四海八荒最有潜力的共主!   本来东华和墨渊还担心夜华沉溺儿女私情,过于优柔仁厚,难以守护四海八荒。可他刚一即位天君,便借机立威,又借力打力,清理天庭老旧势力,培植新鲜血液,无一不展现了身为天地共主的睿智、冷酷和缜密!   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天地共主!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守护者!   “所以,师父和东华帝君,这是有意磨炼他,用战争的方式传授他为君之道?”   我迟疑的问。   折颜抚掌:“不错。像夜华那样的人,平生未遇败绩,所有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握中。若不用此方法,他怎么能快速成长?”   “可是,他对师父,对东华帝君,对你,也太无情了!”   我心里到底是不服气的。   “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换旧人。”折颜抬头望天。昆仑虚的天空,一向是澄净的,透彻的,即使外面有十万天兵围困,即使时时有厮杀之声,也丝毫没有改变这天空的颜色。   折颜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丝毫伤感:“如果四海八荒总是咱们几个老家伙把持着,年青人们哪来机会崭露头角?又哪有动力勤修苦练?夜华此举,正是一个合格的天地共主必须要做的。丫头,如果你不能接受这一点,就注定成不了一个合格的天后。你和夜华,也终究会反目!”   我被他说得很是伤感,喟叹道:“我已经不是天后了。我已经同他分道扬镳了!”   “如果你后悔了,你还可以回头。”墨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望着他,连年的战争,并未让他有所改变,反而更多了几分厚重与温和。如果之前,墨渊是千年的神器,坚不可摧;那么现在,他就像万年的暖玉,让人一望就觉得温润满足。   我不解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这句话从何说起。    ☆、恩怨了   这一千年过去,我虽不再日日回想那一段三生三世的爱恨情仇,也不再夜夜为当日那森森剑影噩梦连连,但心中总还是有不平,有怨恨。   我虽已经十四万岁高龄,但有七万年的时间在青丘守着墨渊等他醒来,并没有经历几场恋爱。我也不是情场老手,做不到缘来缘去云淡风轻。对夜华,我是真心爱过,诚心托付过,哪怕已经理解了他的做法,还是心有不甘。更不用说,还有团子的事,让我如坠雾中,牵肠挂肚。   我并不后悔和夜华决裂,但却不明白,墨渊所说的回头是什么意思。夜华已经重新娶了天后,听说天妃也添了三四位,我哪里还有回头的余地?难不成回去做小?   墨渊看出了我的疑惑,淡淡地说:“身为天地共主,固然要冷酷睿智谨慎,却并不一定非要绝情绝性。我墨渊的弟子,还从没有被欺负了不讨回公道的说法。只要你愿意,为师还是有办法让他休掉那凤族彩衣,重新娶你为天后。”   我摇了摇头,怅然说道:“弟子求的,不过是一颗真心罢了。一个天后的位子拿来做什么?既不能让人快活,又不能添人寿数。夜华与我,早就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墨渊不置可否,转向折颜说:“夜华的本事越来越强,近来的几场战斗,他已经能够反败为胜。看来我们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折颜点头说:“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从明日开始,狐后、凤九和女眷们就先撤离昆仑虚。随后让其他人也陆续撤离。咱们几个自然是交代完了才走。”   这一千年来,折颜和我阿娘一起,利用狐族的沧海明月珠,开辟了一处秘境。听说那个地方独立于四海八荒之外,乃是一个坚不可摧的所在。如今万事俱备,只待墨渊和东华功成身退。   我对墨渊说:“我要跟师傅一起,绝不离开师父。”   墨渊用一种深沉的目光看了我半晌,点头说:“好。”   这一夜,天地寂静,日月无光。天庭和昆仑虚进行了最后一场决战。   一千年的交锋,天庭将士和昆仑虚士卒之间,已经熟悉得犹如左手与右手。有时候,在两军休战的日子,一些普通小仙甚至不分天庭与昆仑虚,一起在昆仑虚脚下打过猎,烤过鸟肉。我听闻,甚至有几个天庭的女仙看上了昆仑虚的男神,偷偷私定终身。想来千百年后,这四海八荒又不知多了几段佳话。   千年的交锋,夜华也不再是那个冲动的夜华,他行军布阵更稳妥,把握时机更从容。从三百年前开始,他同墨渊与东华的交锋就已经能做到胜负各半,最近两年,已经可以做到胜多负少。   一千年的时间,连绵不断的战争,不少神兵天将就此湮灭,成为四海八荒的一缕尘埃。天庭那边,许多老一辈神仙都没能逃过此劫,身归混沌。那一向爱挑拨离间的素锦和最爱装模作样的乐胥,也被四哥在某个夜间,杀上天庭,杀了她们个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就是那凤族彩衣,也在某次前来探视夜华的途中,“巧遇”墨渊,被墨渊废去了一身修为,差点元神尽毁。   昆仑虚这边,自然也没能幸免,许多精灵妖仙灰飞烟灭,幸好我所在意的人,在东华墨渊和折颜的安排下,最后都安然撤离。   与以往激烈的交战不同,今晚的昆仑虚格外宁静,将士们在最初的冲锋后,便有条不紊地后退,一部分人则递上了降书。到了后半夜,整个昆仑虚几乎完全被天庭控制。   夜华很谨慎,步步为营,一寸寸完整地占领了昆仑虚。直到确定昆仑虚真的已经空无一人了,才放心让手下将士分头去清理战场。当他终于一个人的时候,墨渊和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反应很快,立刻祭出了赤霄剑。但他再快也快不过墨渊。没等他剑气出鞘,墨渊便一个封印诀丢过去,将他挟到了昆仑虚山后的莲池旁。   夜华不愧是最年青有为的天地共主,虽然被制,却毫不动容,很是冷静地问道:“两位深夜相邀,意欲何为?”   墨渊背对夜华,遥望满天星河,淡淡地说:“十七,你想对他说的话,都说了罢。”   夜华眼眸中的光芒黯了一黯,沉沉地望着我。这目光让我想起了东荒俊疾山的初遇,想起东海的重逢,想起天宫里六百年的甜蜜岁月。心中黯然一片,万语千言都化作一声叹息。   人生若只初相见,何必西风悲画扇!哪怕当年凤求凰,终究只剩白头吟。爱情,原本就是世间上最难以持久的东西。也许正因为得来不易失去容易,所以它才如此引人入胜。千百年来,最叫人传唱咏叹的,无非是那些求而不得,得而复失罢了!   我脸上的黯然终于让夜华有了一丝动容,他沉沉地说:“浅浅,到底是我负了你!”   到底是我负了你!他并不是第一个对我说这话的人。只是这话听来仍然让人伤感。   当年我对离镜说,他确是我白浅这十四万年来唯一倾心爱过的男子。可沧海桑田,我们回不去了。   如今,我却连这句话也说不出口。   两个不合适的人走在一起,不管开头多么甜蜜,末了,总是免不了情伤。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墨渊将我的玉清昆仑扇递给我,淡淡地说:“即便你杀了他,为师也替你担着。如果你想回去,为师也可以替你杀了那凤族彩衣!”   我垂头,轻轻地抚摸玉清昆仑扇上的浅浅青山,灼灼桃花,良久,转身说:“不了。师父,咱们走罢。”   夜华在身后,喑哑地叫了一声:“浅浅!”   我驻足,半晌,才问道:“阿离......”   夜华沉默了一会儿,说:“阿离并不是咱们的孩子,他是东荒一位远古山神遗下的气息,借你的肚子托身而已。就像我借乐胥之腹托身天庭一样。不过你放心,阿离永远是天君之子,没有人敢委屈他。”   我点头。到底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你对乐胥维护备至,却教阿离不认我这个娘亲。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夜华无言可对。   墨渊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身为天地共主,须得忍情绝爱,却不该负心薄幸。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咱们神仙若也失了仁心,便是神力第一,也不会长久。十七不忍责你,我却不能不为她讨回公道!”   他一挥手,一道光芒打入夜华体内,淡淡地说:“你挖过她的眼睛,伤过她的心。我不挖你的眼睛,也不伤你的心脉。只叫你受一万年的挖眼剜心之痛罢!”   他话音未落,夜华已捂胸跪在了地上,一副痛苦不堪的摸样。   墨渊不为所动,继续说:“你是天君,要处理政务,便让你只在晚上发作罢。这算是身为兄长对你最后的教诲,你好自为之!”   夜华已经痛得蜷缩成一团,浑然没有了天君的风采神气。他也是个硬气的人,犹能强撑着一声不哼,只低低地说了一句:“多谢大哥。”   我不忍再看,只拉着墨渊的衣袖,低声说:“师父,咱们走罢。”    ☆、沧海明月   沧海明月秘境的缝隙在身后缓缓合拢。从此,我们与四海八荒再无关联。除非天地反覆,宇宙化为虚无,再也没有人能知道我们的存在。   沧海明月境是一片辽阔无际的空间,一样有山有水有花有树。跟着我们撤退到这里来的神仙们各自寻了自己心仪的所在,或效仿农夫躬耕于陇亩,或托身隐士傲啸于山林,或辟处洞府静心修炼,或找个道侣双宿双飞,将那日子一日日悠闲地逍遥下去。   我阿娘找了个灵气充沛的洞府闭关,她说要潜心修炼,突破天神之境,去找我阿爹。我大哥二哥和三哥带着嫂子和侄儿侄女们各自开辟了一处小村庄,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日子。折颜和四哥重新种植了一片桃林,天天在里面酿桃花酒,做桃花宴,蒸桃花糕,想要开发出所有桃花的实用价值。   东华和凤九,在进入沧海明月境的第二年成亲了。尽管不像天庭的婚事那么隆重盛大,但沧海明月境的所有神仙都前来送上了真诚的祝福。   东华一头银发束着红巾的模样,帅晕了所有的女仙。凤九一身红裙的风情,也醉倒了无数男神。   折颜和四哥足足忙活了三个月,才酿够了供所有人喝的桃花醉,摆够了够所有人称赞的桃花席。他们的笑容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众仙的欢呼响彻了天宇。   墨渊同我们五个师兄妹坐在一起,遥遥向东华和凤九举杯,脸上是令人目眩神秘的笑容。   酒至半酣,大师兄叠风挤开坐在我身边的十六师兄子阑,拿个杯子同我碰了碰,悄声问我:“十七,你看,二师弟九师弟和十六都找到了心仪的道侣,准备过段日子就携手去云游。那,你有没有打算?”   我醉眼朦胧地看他:“什么打算?”   叠风喝了一杯酒,又往我的杯子里添了些,凑得更近,脸上挂着暧昧的笑,小心翼翼地说:“咱们师兄弟十七个,现在就只剩你跟我了......”   我还没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就听墨渊咳嗽了一声,淡淡地说:“叠风,你喝多了,退下吧。”   自从来了这沧海明月境,墨渊一向都很和蔼可亲,再没见他昆仑虚做战神时的那种清冷。今儿这一句,恍惚让我想起了以前在昆仑虚学艺,我们和几个师兄顽皮犯错受罚的场景。那时候,他总是板着一张脸,淡淡地说:“叠风,你可知错?去将山下的地翻三遍。”于是,大师兄就乖乖地领罚去了。   不过墨渊一向照顾我,从来没有罚过我体力活儿,最多含笑说一句:“十七,去抄三万遍冲虚真经给为师看。”   眼前这副模样的墨渊叫我觉得分外亲切,忍不住像当年那样,冲大师兄做鬼脸。随后想起自己年纪大了,颇觉得不好意思,便趁着酒意,拉过师父宽大的袖子掩脸。   大师兄果然喝得有点高,不但没听命退下,反而挣扎着说:“师父,弟子有事相求......”   没等他将话说出口,就被二师兄九师兄一边一个架了胳膊掩了嘴巴拖下去了。   十六师兄子阑赶紧起身给墨渊斟一杯酒,谄媚地笑:“师父,大师兄他喝多了,嘿嘿,师父别理他,弟子敬您。”   墨渊淡淡瞟了他一眼,将杯中酒饮了。我眼巴巴地看着子阑,他却浑然没觉,既不给我斟酒,也不和我碰杯,不知道什么毛病。   在我灼灼的目光中,子阑硬着头皮对墨渊说:“师父,弟子去看看大师兄。”   鞠了一躬,急匆匆地走了。   一转眼,桌子上就只剩了墨渊和我两个。我颇觉得无聊地为师父斟酒,嘀咕道:“一个两个的,都跟尾巴被踩了似的,干嘛呢?”   墨渊伸手按住了我持酒壶的手,沉沉地看着我,说:“十七,随我走走。”   我抬头奇怪地看了一眼师父,觉得他的表情甚为奇特,竟是九万年来从来没有过的。却不敢询问,忙应了一声是。   沧海明月境自然也少不了一轮明月,甚至比九重天上的明月更圆满更皎洁。白银一样的月光洒在十里桃林的桃花上,粉光莹莹,十分动人。我却转开了眼睛。这桃花虽美,可记忆里总是黑的,让人心中一窒。   墨渊负手在前面缓缓地走着,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只看见他的袍摆在月色下有些微微地闪光,随着他的脚步缓缓地起伏,每一步都变幻无穷。师父这是在传我步法?这不紧不慢地走法叫做什么步?临战对敌的时候有用么?或者关键时刻逃命有用?   我正胡思乱想用心揣测间,不提防墨渊突然停下脚步,叫我没收住,一下子撞在他的背上。我正要抬手揉一揉鼻子,他却先一步将一双微微带着暖意的手抚在我的额头上,温声说:“你这走神的毛病......可撞疼了么?”   我不好意思地皱皱鼻子,呐呐地说:“我正揣摩师父的步法,一下子走神了。师父,你这是什么步法?真真好看。”   墨渊笑了一声,说:“就是走个路,哪来的步法?你这小脑袋瓜里都想些什么!”   这样啊,我有点小小的失望,我以为师父又要给我开小灶呢。以前在昆仑虚的时候,因为我比别的师兄都惫懒些,墨渊总是给我开小灶。可惜我素来任性,那些高深的道法,我怎么学的,又怎么还给了他,二万年没个长进。后来知道要用功了,墨渊却生祭了东皇钟,再也没有机会了。想来真是有负于他!   心里这样想着,嘴里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其实我在天庭做太子妃和天后的时候,并不这样,心里总还是存着规矩与戒备。可在墨渊面前,不知不觉就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墨渊用一双深邃地眼睛看了我一会儿,转身说:“走我身边来,免得你又撞着自己。”   如此一来,就成为了我与他并肩而行。墨渊比我高一个头,他的肩膀就在我的头顶左侧,一偏头,就能看见他不甚魁梧却很是让我安心的肩膀。被夜风吹落的花瓣不断掠过他的脸,他的眼神在这漫天花雨中显得分外深沉。   墨渊偏头看了看我,问道:“在看什么?”   “在看师父呀。师父,婚宴上正热闹着呢,您怎么突然要出来?”   墨渊没回答我,半响,皱眉说:“这里的桃花不好,咱们换一处地方。”   说毕,拉着我的手,捏了一个诀,到了一处树林阴翳的所在。我打量了一番,隐约记得这是我们现在所居住的昆仑山的后山。   一颗枝干遒劲的大树横卧在月色之下,格外的葳蕤茂盛。   墨渊偏头问我:“在这里歇歇?”   我答应一声,就飞身上树,找了一支看起来很粗壮漂亮的树枝,坐了上去。   墨渊二话不说,也飞身上来,在我身边坐下。树枝危险地沉了一沉,到底承受住了我两个的重量。   我好奇地一笑:“师父,原来您也会爬树?”   墨渊微微一笑,他今晚笑的时候可真多。他的声音很是愉悦:“我小的时候,比你还调皮呢!”   真的?我实在想象不出,师父也有小的时候,也有调皮的时候。我对他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昆仑虚那两万年。严肃、清冷、温和。仿佛他一出生就是战神,就是师父!   仿佛知道我心中所想,墨渊缓缓地讲起了他小时候的故事。   那时候,天地初开,父神征战之余,也传授他们法术。墨渊、东华、折颜、还有一个叫少绾的魔族少女,也曾一起下河摸鱼,上树捉鸟;也曾窜上跳下,为祸一方。还曾为了谁做老大大打出手。跟我和四哥小时候实在没什么区别。   墨渊的声音真好听,既不像那粗鲁的男子声若洪钟,也不像那阴柔的女子,有气无力。那是一种刚健与柔和恰到好处的融合,令人如沐春风,如闻天籁。这声音,我早在昆仑虚的时候就听得熟了。有时候是讲经释义,有时候是传授道法,有时候曾罚我抄经,有时候又救我于危难。   只是我从来没有听这声音讲述那些少年时光的琐事。这些琐事,听得我笑出声来。原来师父他,也曾如此顽皮过、淘气过、胡闹过。原来师父他,同我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并不是生来就是个战神,并不是生来就这般严肃冷清。   树林里鸟鸣的声音渐渐小了,月亮已经移到了东天,夜深了。墨渊絮絮的话语回荡在蓊蓊郁郁的树林里,像一曲动人的催眠曲。我含笑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还有两章,呵呵 ☆、忘与不忘   醒来的时候,并没有同往常一样的在昆仑山的厢房里醒来。而是在墨渊的膝上。这让我很是诧异。   这沧海明月境是照着四海八荒的样子造的,最东边一座山便叫做昆仑山,仍然是墨渊带着我们师兄弟五个住着。   自从我来了这沧海明月境,无所事事,便终日在昆仑山闲晃,经常喝醉了随便在哪棵树上花下睡一觉。但我每次醒来,都在自己的厢房里。听二师兄长留说,每次都是师父寻到我,将我送回房中。   我对墨渊寻人的本事很是佩服。无论我在什么地方,他总能一下子就找到我。当年我和令羽在鬼族被捉,也是师父找到我们;当年我被瑶光关在水牢,还是师父找到了我!   昨晚我听他讲故事,能安然的睡着,乃是知道他总能带我回去,谁知我醒来,却发现还在树林里。   我揉了揉发酸的脖子,仰头,不好意思地说:“师父,我睡着了。”   墨渊背靠着树干,一手扶着我的背,一手温柔地理了理我的头发,淡淡地说:“无妨。”   我觉得他今天的神色有点奇怪,便小心翼翼地问:“师父,什么时辰了?”   秘境的阳光澄净、明媚,透过点点树影,洒在他的脸上,斑斑驳驳,越发衬得他容色舒朗如玉。   他并没有回答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想去哪里?”   我想了一想,说:“去看看凤九吧。她昨天真美!”   墨渊抬头望了望天色:“这个时辰,只怕他们还未起来。唔,你比她好看多了。”   这是师父第一次说我好看。我有点小小的得意。   但是,想起自己的两次婚礼,心中难免黯然。   我做凡人素素的时候,为了成亲,将那草屋稍微修葺了一番,又添了两件新衣,家中便没了存粮。拜堂之时,也没照照镜子,光顾着担心次日没米下锅了。   做太子妃那次,一整天都蒙着红盖头。次日一早昏头昏脑地去拜见天族长辈,脑海中时时记得要守着天庭的规矩,免得给青丘丢脸。也没好好看过自己。   做凡人时,婚礼简陋至极,只得一注素香一顶盖头。而结局,是跳了诛仙台。伤情。   做太子妃,婚礼盛大至极,坐拥四海八荒至宝,喜获天地诸神祝福。而结局,是分道扬镳各自为阵。依然伤情。   可见,婚姻的幸福与否,实在与婚礼的盛大与否没什么关系。   墨渊一瞬间就明白了我的黯然。他扶着我的手顿了顿,良久,问了一句:“为师这里还有忘情丹一粒,你可需要?”   我将脸埋在他怀中,很久很久,摇头说:“不必。”   忘记不过是欺骗自己罢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忘记了,它依然发生了。剩下的,不过一个自欺罢了。   当年,若我没有喝下折颜的忘情酒,何至于同夜华有后来这六百年的纠缠!如果我一直记得我历情劫时的那种心痛与寒冷,何至于再次沉沦!   在天庭、大业和我之间,夜华从来选择的都不是我!不管我是素素,还是浅浅!   我只是,因为同离镜的那一场情伤,几千年才忘记,一时惧怕了那种日日噬心的思念与怨恨,不想重蹈覆辙罢了!   谁知,忘却的结果,是更深的伤情!   原来老天爷,从来都不允许自欺欺人!   既然如此,还是记住罢!如折颜所说,吃一堑才能长一智。忘却,不过是让那栽的跟头白栽罢了!   墨渊并没有劝我,只说了一句:“回去罢!”   过了几日,几个师兄向墨渊拜别。沧海明月境乃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存在,既没有妖魔可除,也不需要守护。墨渊早就说过,让弟子们不必侍奉,各自去做喜欢的事。   师兄们各个背着师父亲手赠送的一琴一剑,飘飘然下山去了。   我去送他们,在山脚下各自拜别。大师兄将我扯到一边,问了一个令我目瞪口呆的问题:“十七......师妹......你可愿意和大师兄一起,去这沧海明月境四处逍遥?”   我探了探他的额头:“你发烧啦?我说过要长长久久服侍师父,再也不会出这昆仑山。难道你要我违背誓约?”   大师兄脸上是一抹不正常的红,他闷了半天,又闷出一句:“只要你愿意,大师兄就抢了你去,自然不算你违背誓约.......”   没等他说完,就听见子阑高叫了一声:“师父!”   抬头一看,墨渊正负手站在我们身后。他冷冷地瞟了叠风一眼,说:“怎么还没走?”   大师兄脸上的表情僵了一僵,匆匆给墨渊磕了个头,招来祥云,慌忙走了。   二师兄九师兄和十六师兄也各自向墨渊磕了头,急急追着大师兄去了。   我很有些莫名其妙。   等他们走远了,墨渊皱一皱眉头,半晌,问了我一句:“你心里怎么想?”   “啊?”   “你怎么不同叠风一道,去四处逍遥?”   “我说过......”   墨渊摆一摆手:“为师不需要你服侍。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以离开。”   “我.......”   “嗯?”   墨渊是几万年来少有的严肃,似乎非要问出个答案来。   我垂头,看脚下一株无名的野花,很久才嚅嚅地说:“我知道.......大师兄的意思.......可是,我再也不敢......相信.......”   无论多么甜蜜的誓言,无论多么浪漫的开端,如果结局都是一样,我怎么还敢相信——爱情?   墨渊的脸上很有些阴云密布的味道。良久,才恢复了平静,握住我的手说:“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觉得其实大师兄一只是很照顾十七的?总是维护她?追打离境?还有墨渊返回昆仑虚时候的大哭?嘿嘿嘿 ☆、地久天长   “什么是爱情?”   “什么.....是......爱情?”   “那夜华,你为何爱他?”   “因为他爱我。”   “他又为何爱你?”   “因为,我是素素......”   “他为何爱素素?”   “因为......救命之恩?或者,我和金莲的前缘?”   “如果没有救命之恩,如果没有前缘,他还会爱吗?”   “也许......会吧......凡人不是说,一见钟情,情定三生么!”   “三生之后呢?”   “三生之后........”   “小十七,看来,为师还是没有教会你道法啊!”   “道法?”   “我昆仑虚奉行的是逍遥道。你可知,何为逍遥?”   “万法随心,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都不是!”   “都不是?”   “都不是!”   “那是什么?”   “道法自然!”   “道法自然?”   “不错!万法不离其宗,不过自然二字!”   “何谓自然?”   “该来的时候来,该去的时候去。不强求,无因果。是为自然。”   “不强求?无因果?”   “不错!凡人遇事总爱归诸缘分,神仙之间总要讲个因果。殊不知,因果因果,种了因,应了果,便也到了尽头。缘分缘分,有缘起,便有缘灭。在因果中求永恒,在缘分里寻始终,岂不是痴人说梦!”   “那.......到哪里寻永恒?到何处求始终?”   “无!”   “无?”   “没有起,便没有终。没有有,便没有无。没有因,也没有果。没有缘起,也没有缘灭。虚无永恒!”   “可是.......凡人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难道神仙还不如凡人?”   “凡人还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正因为,没有所起,才能无往无终!”   “不知所起?无往无终?”   “若得长久,不问因由!”   “若得长久,不问因由?”   “这天地间,总有那么一个人,爱你,只因为你是你。与恩义无关,与才貌无涉。没有因果,没有缘由,甚至也无所谓缘起,更无所谓理由。只要你安好,他便幸福。那样的爱,才是真正的爱,才能真正恒久!”   时间是世间最奇妙的东西。   有时候,你觉得一瞬就是永恒。可那一瞬之后,毕竟并没有永恒。   时间它不紧不慢地走着,无数个一瞬,却从不给你永恒。也许正因为如此,永恒才如此可贵。   那个晚上,我又一次在噩梦中惊醒。睁开眼睛,一轮明月挂在窗外,栀子花的清香若有若无,我却再也睡不下去。   披衣起床。院子里,月明如水。栀子花的花枝疏影横斜,颇有几分诗意。   这种移植自凡间的小花,有着淡雅的颜色和清透的香味。看够了桃花的灼灼秾丽,我觉得栀子花的颜色更让人舒服。白色本就是所有颜色的极致!   墨渊在这银白的月色下,在这洁白的花间,和我有了一场关于爱情永恒的对话。   然后我闭关三百年,终于悟了。   这世间,不问因由,不看外物的爱,一直就在我身边。只是,我一直不知道,甚至知道了也不敢奢望。   九万年的岁月恍如一瞬。   他从来没有说过,只待我慢慢长大,渐渐明白。   我从来没有悟过,却知道生命中不能没有他!   今后的岁月无论有多漫长,不用我期待,他一直就在身边!   打开闭关的门扉,月色皎洁无边。昆仑山巍峨宁静,灯火阑珊。墨渊正在院中的栀子花下抚琴。琴声婉转悠扬,带着淡淡的花香,让人沉醉。   那是一首来自下界古国的曲子: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   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   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多少年来,我一直在这样的琴声中入眠。我一直以为这是寻常。他也一直如此寻常。只有这一刻,我知道,它并不寻常。   我没有说话,只像七万年前一样,默默地坐在他身旁。看他手挥五弦目送归鸿。   他也没有说话,唇边一抹淡淡的笑如此温柔,如此温暖。   时光在这一刻停留。岁月如此静好,一瞬就是永恒。   永恒亦不过这一瞬!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老—— 要不要写点甜甜的番外呢?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